社会须“三备”

天清人安

社会须“三备”

北国草

（作者笔名：北国草、天清人安、南小塘）

人活在世上，总得有些准备。譬如出门看天，乌云压顶便捎上一把伞；又譬如远行，干粮饮水须得备足。推及社会，亦复如是。社会者，众人之集合也，其所需准备，自然较个人更为繁复。近来思之，社会当有“三备”：一曰物质，二曰制度，三曰精神。三者备，而后可言安康与和谐。

先说这物质准备。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此语一点不虚。人若是饥肠辘辘，两眼发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昔年齐国饥荒，有富人黔敖施舍食物于道旁，见一饿者，呼之曰：“嗟，来食！”那饿者竟宁死不食，终饿毙街头。后人赞其气节，我却暗想：若是社会仓廪充实，何来这般“不食嗟来之食”的悲剧？饿者固然可敬，然其死也，终究是社会的耻辱。

　　物质丰盈固然重要，然分配亦不可忽视。昔者孔子适卫，见人口稠密，便叹道：“富之。”冉有问：“既富矣，又何加焉？”孔子曰：“教之。”可见富民在先，教民在后。若物质匮乏，大多数人挣扎于生存线上，则社会必不安宁。你看那历史长卷，多少次揭竿而起，无非是为了“均贫富、等贵贱”六字。明末李自成起义，口号便是“迎闯王，不纳粮”，简单直接，却道出了百姓心声。可见物质准备，不单是生产足够粮食衣物，还得分配得宜，使大多数人得以体面生存。否则，仓库虽满，而路有饿殍，终非长治久安之策。就像粮仓里的谷物，若只堆在一隅，倒不如分给饥民——物质的价值，终究要在人的生存里体现。

　　再说制度准备。今人常道高科技无限，似乎技术可解决一切问题。然技术愈进步，制度愈需完善。否则，技术反成祸害之源。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描绘的流水线工人，被机器异化，成了机械的延伸，此情此景，今日观之，犹觉心惊。现代社会，人工智能、大数据、基因编辑等技术日新月异，若制度准备不足，难免会出现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所预警的景象：人类虽物质丰富，却失去了自由与人性。

制度的要义，在于既能保障科技发展，又能约束其不致危害人类。昔者秦始皇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可谓制度建设的先驱。然其法度过于严苛，终致“戍卒叫，函谷举”的结局。可见制度非但要有，还须得宜。今日之制度，当能够应对科技带来的伦理挑战。譬如人工智能若取代大多数人的工作，则社会须有相应的福利保障制度；基因编辑技术若滥用，则须有严格的法律约束。否则，科技愈发达，人类反而愈陷入生存价值的危机中。古人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规矩，恰如给奔马套上缰绳——既要让它跑得畅快，又不能任其冲出悬崖。规矩之重要，于此可见一斑。

　　最后说这精神准备。科技无限发展，人的情感与美感却可能扭曲失落。今人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多，抬头赏明月的时候少；发微信表情包的多，提笔写家书的少；虚拟世界中的朋友成群，现实生活中的知己无几。这种变化，细思极恐。

　　《庄子》中有一则故事：子贡见一老丈人抱瓮灌畦，便建议他用桔槔（一种杠杆汲水工具），可事半功倍。老丈人却答：“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拒绝使用。今人观之，或觉迂腐，然其中深意，颇值玩味。科技固然带来便利，但若沉溺其中，失去了对自然、对生活的真切体验，岂非得不偿失？就像我们用无人机航拍黄山云海，却未必能体会徐霞客“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的痴绝。

　　美感与情感的培养，需要闲暇与心境。魏晋名士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闲适与雅趣，在今日快节奏社会中几成奢侈。宋人苏轼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今人则多追求“食有肉”，而忽略了“居有竹”的精神享受。当高楼大厦取代了竹林小院，当虚拟现实取代了真实体验，人的美感与情感难免萎缩变形。就像用滤镜修饰过的牡丹，再鲜艳也失了那份沾着晨露的生动。

昔者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这种艺术带来的精神愉悦，远胜于口腹之欲。可见精神文明之重要，不亚于物质。社会若只有物质丰富、制度完善，而精神匮乏，则如人之外表光鲜而内心空虚，终非健全之态。

三备之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物质为基础，制度为框架，精神为灵魂。犹如鼎之三足，断一则倾。历史上有许多文明，或因物质匮乏而消亡，或因制度落后而崩溃，或因精神萎靡而衰败。古罗马帝国曾强盛一时，物质不可谓不丰盈，制度不可谓不完善，然终因精神堕落、道德沦丧而走向灭亡。史家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详述此过程，令人警醒。

反观中华文明，之所以能绵延数千年而不绝，正是因为在这三方面都有相当准备。物质上，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提供了基本保障；制度上，科举取士、官僚体系等制度设计保持了社会流动与稳定；精神上，儒释道三家思想互为补充，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资源。尽管历经磨难，终能薪火相传。



　　今人面临的新挑战是：科技发展速度远超以往，社会的三备能否跟上步伐？人工智能、生物技术、虚拟现实等新技术，正在深刻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若无充分准备，难免陷入困境。

譬如物质层面，自动化可能导致大规模失业，若无相应的社会保障，恐引发社会动荡；制度层面，现有法律伦理难以完全适应新技术带来的挑战，如人工智能的权利与责任、基因编辑的伦理边界等；精神层面，虚拟世界的诱惑可能使人脱离现实，情感变得淡漠，美感趋于单一。

面对这些挑战，须有三备之策。物质上，既要发展经济，又要注意公平分配，建立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制度上，要及时修订法律法规，建立适应科技发展的伦理规范；精神上，要重视人文教育，培养人们的审美能力与共情能力。如此，方能在科技浪潮中站稳脚跟，让社会既富且安，既强且雅。

昔者苏轼在《前赤壁赋》中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种对自然美的欣赏与珍惜，正是现代人所欠缺的。技术再发达，也不能替代清风明月带来的愉悦。

社会有三备，人类方能在这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既享受其利，又不受其害；既满足物质需求，又不失精神家园；既追求效率，又不忘生活之本真。如此，方可谓之文明进步。

三备之说，看似简单，实则关乎人类未来，是为了人能活得体面、活得自由、活得有滋味。这“三备”，说到底，都是为了让人更像人。

诸君若不信，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