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的前世今生

老才臣

　　每到七夕，牛郎织女便成了流量明星。他们是从民间传说中走出来的恩爱夫妻，王母娘娘棒打鸳鸯，只在七夕这天让他们鹊桥相会，于是，这一天成了中国人的“情人节”。《牛郎织女》与《白蛇传》《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并称中国的四大民间传说，千百年来，灯前月下，井畔柳旁，他们的故事被代代相传，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中国人的价值观——“爱”与“善”。

无论古今中外，爱情是文学永恒的题材。自古以来，中国歌颂爱情的诗歌汗牛充栋，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从“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诗人将最美的诗句给了爱情；但在礼教至上的时代，人们似乎更重视血缘凝聚的亲情。因此，备受青睐的是“孝子”“烈妇”，追求自由恋爱的痴男怨女反被视为大逆不道。正史无载，民间文学便成为宣泄社情的一个出口，四大传说遂应运而生。

《牛郎织女》与其他传说一样，在流传过程中不断被加工、被改编、被移植，从而形成了不同的版本。牛郎织女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七夕将近，不妨走出户外，仰望星空。

　　牛郎织女的故事起源于天上的两颗恒星，它们是天鹰座的牵牛星和天琴座的织女星。牵牛星在银河东，织女星在银河西，二星遥相对望，给先民留下了浩瀚的想象空间。由于农业生产的需要，古人必须熟悉天象。夏秋之交，他们放眼苍穹，注意到了两颗亮星——牵牛织女，“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最早记录这两颗亮星的是《诗经·小雅·大东》:

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

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织女不织布，牵牛不拉车，你们整天忙什么呢？两颗星在这里被拟人化了，这是一个幽默的诗人。

在汉代的《古诗十九首》里，故事的雏形呼之欲出，而且确立了爱情悲剧的主题。诗云: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可见，天象启发了古人的灵感。二星隔河相望，像极了人间的夫妻离散，徒有相思之苦。将天象折叠在人类的情感里，星星便有了生命。

　　到了魏晋南北朝，牛郎织女的故事框架开始成型。殷芸《小说》载:“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但使一年一度会。”原来，天帝拆散牛郎织女，不是因为织女犯了“天条”，而是因为她婚后“躺平”。有趣的是，在干宝的《搜神记》里，织女跟大孝子董永又扯上了关系。织女自愿嫁给董永，十天织了二百匹缣帛替他赎身，事后又飞天而去。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到了唐代，织女竟然“婚内出轨”。这个段子见于张荐的《灵怪集》，收录于《太平广记》。说织女与牛郎一年一会，难免心生寂寞，天帝准她下凡散心。因见太原人郭翰“姿容秀美”，便委身于他，从此“夜夜皆来”。有一次郭翰问她:“牵牛何在？”织女回答:“阴阳变化，关渠何事！且河汉阻隔，无可复知，纵复知之，不足为虑。”他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的天呐，不守妇道还振振有词，这未免太颠覆我们的认知！其实也不足为奇，唐代是一个开放、包容的时代，人性欲望被激活；男女交往更是大胆，譬如元稹笔下的张生和崔莺莺。由此可见，民间传说具有与时俱进的开放性。

　　明代朱名世的《新刻牛郎织女传》（1605）是第一部完整的牛郎织女小说，基本情节已经定型。清末上海大观书局出版的《牛郎织女传》（1910）石印本，共十二回，作者有争议。主要内容与明刊本大同小异，只是情节更为完整，文学性更强，也更符合章回小说的特征，显然是出自文人之手。

两本小说的基本脉络相似，牛郎本是天界神仙，为牧牛之官，因在王母宫中调戏织女，被贬到凡间做了放牛郎。人间转世后受兄嫂虐待，金牛星化身老牛相助。惩罚期满，牛郎重回天庭。他思念织女心切，便趁织女在天河洗澡偷走了她的衣服，二人得以成婚。婚后卿卿我我，不务正业，又被玉帝和西王母强行分开，只准他俩每年七夕相会。

民国初年，京剧名家王瑶卿以《牛郎织女传》为底本，创作了京剧《天河配》（1917），为故事的普及发挥了重要作用。1955年，著名作家叶圣陶先生亲自改编，保留了仙女凡夫、兄嫂虐待、老牛相助、偷拿衣服、相爱成婚、男耕女织、被逼分离等基本桥段，突出了旧礼教对自由人格的迫害，表现了平民百姓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至此，牛郎织女的故事臻于圆满，主题也更为积极正面。这就是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牛郎织女”。

　　牛郎织女的故事，始于先秦的星辰崇拜，脱胎于汉代的民间传闻，成型于东晋，加工于唐宋，定型于明清。最后由叶圣陶先生删繁就简、修改取正，成为妇孺皆知的经典。从五十年代开始，牛郎织女的故事便被选入小学语文教材，至今仍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牛郎织女”在流传的过程中不断丰富，逐渐完成了世俗化的改造，保持了追求爱情、维系家庭的主线。所以，千百年来，尽管故事有多个版本，诗歌却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对爱情的礼赞。其中以秦观的《鹊桥仙》立意最为高远，词云: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夕之夜，牛郎织女短暂的相聚，胜过人间无数同床异梦的相守。如果有超越时空的爱情，又何必在意能否朝夕相伴。

牛郎织女——永恒的爱情，不朽的经典！

乙巳 处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