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帖

无隅斋主人

处暑节气一到，白日里的太阳还高悬在青空之上，却已悄悄收敛了几分灼人的气性。日光如清泉般倾泻下来，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出格外澄澈。

柏油路面上蒸腾着残存的暑气，然而脚踏上去，已不再像盛夏那般胶着粘滞，脚步踏实地走着，竟显出几分轻快。风掠过道旁的白杨树梢，叶子簌簌作响，仿佛低语着季节轮转的消息。

午后的暑气分明已是强弩之末了。邻家老汉仰在院中槐树下的躺椅里，那把蒲扇如今大多时候只安然卧在膝头，如同一位卸甲归田的老兵，沉默中透着功成身退的安详。偶尔它懒懒地拂动两下，扇出的风也软软的，似乎连自己都明白，这已不再是它呼风唤雨的时节。

蝉声也稀疏零落，偶有断续的嘶鸣从叶底挣扎而出，如同歌者力竭的残响，是溽暑向人间最后的、声嘶力竭的告别。

黄昏时分，空气里终于渗进了几丝凉意。云有时在澄澈的天空中匆忙聚拢，洒下几滴稀疏的雨点，雨滴砸在干渴的土地上，腾起一阵辛辣的土腥气，旋即又被大地吮吸殆尽。雨后那点微凉拂过面颊，仿佛是季节无声的耳语：酷热的章节，确然已翻过去了。

夜色四合，院子里铺着竹席的土炕，竟悄悄渗出一种令人熨帖的凉意。夜半醒来，肩头竟需拉过薄被遮掩。此时便忆起祖母灯下的絮语：处暑食鸭。鸭肉丰腴，是引秋膘的使者，亦是接引清凉秋水的信物。这朴素习俗里，沉淀着一代代人用唇齿体味季节、与天地周旋的古老智慧。

清晨推门而出，凉意如水洗过般清澈干冽。巷口卖梨小贩的吆喝在清冷空气中碰撞：“脆梨！脆梨！赛过蜜糖的脆梨！”这声音又脆又甜，仿佛被晨露仔细洗濯过。远处田野上，玉米秆高过人头，棒子饱胀得沉甸甸，高粱穗亦泛起深红，在风中酝酿着无声的富足。农谚道：“处暑不出头，割了喂老牛。”眼前这沉坠的景象，是大自然对辛劳最慷慨的应许。

白日里，暑气的余威虽未散尽，可那灼人的锋芒已然钝了。邻家老汉的蒲扇，终于安然歇息在膝头。它静卧在那里，如同季节书卷里一枚小小的句点——它曾摇落过无数溽热，如今使命已毕，在八月的门槛上安然隐退。

院中金黄的玉米铺陈开来，檐下红辣椒串串垂悬，窗台前秋意悄然无声地堆叠起来。季节的轮替并非轰轰烈烈，恰如蒲扇在膝头悄然歇息这般静默。当风拂过沉甸甸的谷穗，当农人仰首澄澈高远的秋空，当那柄蒲扇最终在八月里安然睡去——夏日的余威，便已被这静默而从容的北国秋风，一寸一寸，温柔地拂扫而净了。

季节的禅机，就藏在这寂静的退场与温柔的抵达之间。大地卸去浓妆，素面朝天，生命在喧哗之后，自有一片清凉的圆满。

☞【文/摄影】王翠军，号山里人，别署无隅斋主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出生于河北行唐县域中北部丘陵地带的一个小山村。自幼喜爱书画艺术，其书法宗汉碑法度，取摩崖气象，尚简书意趣，突出线条的苍茫和结体的真率，平正中求奇肆，典雅中见野趣，逐渐开始构筑自己的艺术语言。绘画注重以书入画，把揭示事物的内在神韵作为艺术追求，摒弃华艳，唯取真淳，讲究绘事后素、返朴归真，以直抒胸中逸气。每一次快门，都是一次对生活的独特解读。兴之所至，行走乡野间、探访古村落，沉浸民俗中，用眼睛观察，用心灵感受，用镜头捕捉瞬间的美好，触动一颗或几颗向善向美的心。现为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志愿者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联＂推精品、推人才＂工程重点推介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