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斿书信两通释读

赖立位

董斿（1775—1842），原名霖，字雨林，改名斿，字仲常，别号霞樵，自署太霞山人，人称太霞先生。世居泰顺县罗阳镇霞阳村，幼年聪慧，读书过目不忘。长大后，博览群籍，工诗擅文。从1795年开始参加乡试，屡试不第，1842年才成为岁贡生。

1798年，李銮宣任温处兵备道，修明文教，与温州名流谈诗论艺，发现、提携年轻后辈，董斿以诗受知。为答复李采风问俗，上《论泰顺利弊书》，历陈时弊，所论为政之道，获得李的赏识。自此，董斿与李结下一生师生情缘。1804年，李升任云南按察使，离开温州。

1816年，一度身陷囹圄历经周折重新出山的李銮宣出任四川布政使，聘董斿前往审定诗文。董斿应邀前往，与挚友潘鼎结伴入川，抵达成都后，宾主相得甚欢，不料才40余日，李意外病故。李銮宣没有子女，亲戚朋友星散，更有顽仆竟然侵吞李家仅有的一点资财逃走，李家妻妾顿陷困境。董斿感念李公知己，毅然留下，处治顽仆、追回资财，为李公料理丧事、筹措家计、立定嗣子。之后按李銮宣生前意愿，选定诗作1262首，刻为《坚白石斋诗集》刊行。诸事完毕后，董斿身心俱疲，但是他的品行却得到了当时川省士大夫的高度评价。四川学政俞恒泽特地召集一批优秀学生跟随董斿学习。时任四川总督蒋攸铦闻讯请见，了解情况，倍加推崇。董斿的朋友端木国瑚闻知其事，赋诗相赠，其中有语“书生风义动诸侯”。当蒋公得知董斿因母老欲回浙江时，特修书一封给浙江巡抚帅承灜，盛称董斿是浙江第一流的人物，要求帅给予帮助。帅公接信后安排董斿到丽水，担任处州莲城书院山长，时间长达10年。之后回到泰顺，担任罗阳书院山长3年。

董斿擅长为诗，以诗名世。青年时曾在罗阳组织诗社，集友朋为赋咏。李銮宣任职温州，赏识董的诗才。生平结交，大多是善诗文人，如瑞安林培厚、林从炯、曹应枢，永嘉赵诒瑄、项维仁等。在杭州期间，和端木国瑚、潘鼎、萧山张情斋、杭州赵晋斋、赵次闲号称六友，由张情斋作《六友图》记下这份情谊。著名诗人阮元任浙江学政，对端木国瑚、董斿等几位诗人尤其欣赏。

一生中几度远游，每到一地都留下诗作。1814年，泰顺乡贤曾镛先生出任湖南东安知县，携董斿赴任。在湘南三年，遥望九嶷，泛舟潇湘，境界大为开阔，为他留下了一部诗集《湘南游草》。1832年，林则徐担任江苏巡抚，董斿的长子董暿受知于林，期间董斿曾到江苏游历。1834年寿宁卢韶廷（董斿女婿卢赞周的哥哥）到山西任知县，邀董斿前往，于是又有山西之行。

董斿一生的成就，除了自己的诗文传世外，就算《罗阳诗始》的编辑。由于擅诗、爱诗，感于宋代先贤诸多著作失传，立志收集建县以来的诗家作品，汇编成书。经多年不懈努力，共收集到54位先贤的623首诗，辑成四卷，流传至今。

董斿的书信不多见。其瑞安友人林从炯的《书札集锦》里收入了两封董斿的信函。

林从炯（1779-1835），字子朗，号石笥，瑞安人，道光元年（1821）举人，著有《玉甑山馆诗文钞》。曾主修《承德府志》。林与当时泰顺名士董正扬、潘鼎、董斿、董廷对等关系密切，互为好友。其书斋“玉甑山馆”，匾名为董正扬所题。

信札之一

“兄前札为陇西师眷属在蜀，欲弟迎居武林，仰见吾兄留意师门，惓惓之至意甚盛。然弟意居蜀固非长策，来浙亦非良图。因去冬仪陇周少赴省之便，有函呈砺堂宫保师，道其委曲。盖弟非不欲往，此中因有不能往之情，亦有不必往之势，未易一二言也，他时面晤，当罄其详。本秋得宫保书，知嗣世兄已捐刺史，养子亦捐盐务，将来当以官为家，不胜欣慰，吾师家事从此可以大定，无庸吾辈为之远虑矣。此信想吾兄必已早闻，亦当共为慰喜也！金澄之事，去春到郡方闻，且闻渠颇归怨于弟，可异此后并未归瓯，近闻其已定居金陵，未识果否？敏斋太守去冬曾一晤，近为葬地极留意青乌家言。本秋弟由山路来省，未及过访也。小崑兄景况如常，但多无事忙耳。吾瓯本年痧疫颇盛，贵邑差减，潭府俱安，泰顺亦平静，诸知好家俱无恙，并附以闻。

弟斿又行。”

信札内容主要是关于李銮宣死后的家事。李銮宣死后，眷属还在成都。林从炯惦记师门眷属，曾写信让董斿将李的妻妾接到杭州（武林）居住，但是董斿觉得接到杭州也不是最佳选择。为此写信向蒋攸铦说明。当年秋天，接到蒋攸铦信件，得知李銮宣的嗣子已经捐得知州官职，养子也捐得盐务这样的肥差，从此师母一家不用担心生活问题，一众学生可以放心了。

从时间上说，此时距离李銮宣去世已经四年，但是作为学生还一起关心师门家事，殊为难得。

信中提到的几个人：

陇西师，即李銮宣(1758-1817)，字伯宣，号石农，山西静乐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嘉庆三年(1798)任温处兵备道。李銮宣任温州兵备道时，倡导文艺，奖掖才士，林从炯、董斿等温州文士深受赏识。

嘉庆九年（1804）升云南按察使，以平反龙世恩狱忤巡抚某，被劾落职，遣戍新疆。寻遭父忧，释还。嘉庆十四年(1809)复出，补户部主事，十六年（1811）擢天津兵备道，十九年（1814）迁直隶按察使，调广东按察使。嘉庆二十一年（1816）升任四川布政使，次年卒于任上。

李銮宣调任四川布政使，邀请董斿前往成都帮助校订诗文。董斿与潘鼎结伴西行，四月二十七日离开温州，七月九日抵达重庆。董斿在林培厚的官署住了几天，继续西行，于八月十二日到成都。不料才一个多月，李銮宣突然病故。

砺堂宫保师，即蒋攸铦(1766-1830)，字颖芳，号砺堂，辽东襄平人。乾隆四十九年(1784)进士，入翰林。嘉庆二十二年(1817)调四川总督。嘉庆二十五年(1820)加封太子太保。道光二年(1822)任刑部尚书，不久出任直隶总督 。道光五年(1825)任军机大臣，管理刑部 。道光七年(1827)，任两江总督，后任太子太傅。道光十年(1830)十月，病故，谥文勤。

敏斋太守，即林培厚(1764—1830)，字辉山，号敏斋，浙江瑞安人。嘉庆九年(1804)举人，十三年（1808）进士，入翰林。嘉庆二十一年（1816）任重庆知府。二十四年（1819）十一月母故，次年（1820）三月丁忧回籍。道光二年（1822），任天津知府。著有《宝香山馆集》。

嗣世兄，即李銮宣嗣子李谨度，字苍雨。本为李銮宣弟监生纶宣之子。荫生，授湖北鹤峰州知州，到任时盗贼纷纷，善捕辑，数年后盗息民安，咸颂其德。后调任四川汉州知州。

小崑，即潘鼎(1775-1835），原名鹏，字程九；改名崶，字小崑；再改名鼎，字彝长。浙江泰顺人。十三岁中秀才，十五岁补廪生，屡试不第，嘉庆十五年（1810）乡试中副榜。以能书擅画闻名。著有《小丽农山馆诗抄》《晤兰室尺牍》。与林培厚、端木国瑚、董斿、林从炯均为好友。

金澄，身份事迹不详。

信札没有落款时间，但是据信里几条信息可以判断此信写于1821年秋冬之际。其一，称呼蒋攸铦为“宫保”。宫保为太子太保的尊称。蒋于1820年8月嘉庆帝死后被道光帝授太子太保。据此可知是蒋被授太子太保之后写的信。其二，林培厚“近为葬地极留意青乌家言”。林母于1819年十一月去世，1820年三月回家守孝，在家乡寻找墓地葬母。信中称与林培厚“去冬曾一晤”，董斿于1819年由蜀返浙参加乡试，信里的“去冬”不可能是1819年冬。应该是林丁忧回籍之后，也就是1820年冬天之后。还说“近为葬地极留意青乌家言”，就是为林母寻找合适墓地而钻研风水术。其时，董斿“由山路来省”，应当在省城杭州。林从炯是道光元年（辛巳）恩科举人，此时应在北京，为来年春天参加会试作准备。

　　

董斿札之二

“六月间，捧读瑶翰，知文旌见停石农师署中。以吾兄之才之学而得时亲有道之庭，想材逢大匠、琴遇知音，其乐正不可量。

弟春间一局复输，有孤雅望。人生得失原有定数，但头颅如许，区区者竟不余畀，兼之贱兄弟行且析㸑，正恐谋食事急，势不能更共毛锥子作生活矣。每当荒鸡自鸣，中夜起坐，慨念王摩诘:‘读书三十年，腰下无尺组。被服圣人教，一生自穷苦。’之句，未尝不扼腕兴嗟，凄然泣下矣。刻下复蒙学使调考优行，弟于丁卯岁曾受此事之累，不欲赴。明年秋试，或再图背城一战，如得寸进，则䘵养可期，仍当为贫求仕，否则戢影深山，躬耕养母，不欲复与高材捷足者争一日之短长已。

伏念吾兄业有可藉之基，果乘一往之气，及时以图功名，定当飞腾直上。弟素叨厚爱，不审尚以见教否？兹因藕农兄晋都之便，肃候旅安，燕北高寒，努力自爱。

子朗大兄先生阁下：

愚弟董斿顿首。

石农师前冒昧不敢遽通禀启，乞为叱名请安。隺田本年坐青田书院，明年局尚未知如何。刻瓯括诗之说已寄声通知，未见回音。曾复斋先生大约来正当赴部谒选。小崑于十月廿一日已丁其尊甫忧，进京之局未有期矣。温郡本科选拔，想俱已知。青田李楚芝亦得选拔了。小儿暿科试幸已入泮。诸皆素蒙关注，并附以闻。

斿又行。”

此信一件两函。前函叙述自己境遇，在叹息之余表达了在科举意欲上进以图谋生的想法。在写完前函后，觉得还言犹未尽，又续写了后函，告知两人共同的朋友潘鼎、端木国瑚等人近况。还提及了曾镛的谒选打算。一年多后，曾镛出任湖南东安知县，携董斿赴任。此信写于嘉庆十七年（1812）壬申年底。信里两条信息都是1812年，其一“小崑丁父忧”，潘鼎（小崑）之父学地卒于1812年十月；其二，“小儿暿入泮”，董暿在嘉庆壬申年岁科连考时，科试取中，成为泰顺县学生员，时间也是1812年。

信中两度提到李銮宣。其时，李銮宣任职天津兵备道，林从炯在道署佐幕，跟随李身边，林与李两者关系较董更为亲密。

信中提到了董斿的泰顺老师曾镛，两人的共同朋友端木国瑚、周衣德、潘鼎、李楚芝（身份事迹不详）。

曾镛（1748-1821），字在东，一字鲸堂，晚号复斋。泰顺县罗阳镇三垟村人。拔贡出身，清嘉庆甲戌年（1814），出任湖南东安县知县。他居官清贫，倡导清廉作风，有羊续之廉，治政有道，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被称颂为“曾青天”。同治年间入祀泰顺乡贤祠。

端木国瑚(1773—1837)，字子彝，号鹤田，又作隺田，晚号太鹤山人。青田人，道光十三年（1833）进士。清中晚期著名诗人、学者、易学大师。著有《太鹤山人诗集》《太鹤山人文集》《周易指》。端木与泰顺董正扬、潘鼎、董斿、董廷对等人均为好友。嘉庆二十（1815）年秋，端木来到泰顺，住在潘鼎家的石林精舍，至第二年夏天离开。

周衣德（1778—1842），原名灏，字子莲，号藕农，温州人。嘉庆丁卯年（1807）副贡，己卯年（1819）举人。曾任长沙知县，为人正直，为官清正，不恋仕途，饱读诗书，著有《太玉山馆诗集》《藕农文钞》等诗文集。曾为董斿诗集《湘南游草》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