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教师节 弘强国志2025】No.2倚百年星桥，拾级而上

宋桂杰

在近代中国学术的星空中，王国维如一颗沉静而深邃的星辰，以其融通中西的视野与敏锐独到的洞察力，为中国古典文艺理论辟出一片新境。而他笔下的“境界论”，恰似一把解锁中国传统美学与人生哲思的钥匙，既扎根于诗词意境的沃土，又闪烁着对生命本质的叩问——它是评判文学高下的标尺，是对“真景物、真感情”的极致推崇，让我们在文字与心灵的交汇中，触摸到古人笔下那些可感可知、可思可悟的精神疆域。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总结的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的三种境界，简称人生三境界，后世广为传颂。第一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蝶恋花》），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需要孤独地前行，向着既定的目标去攀登；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凤栖梧》），奋斗的过程充满艰辛，唯有内心的执着才能让人坚持下去，逐渐靠近自己的理想；第三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探寻的过程中，我们始终向外追逐，等到成功之后回望过往，才发现最为珍贵的一切早已拥有。

王国维认为，从作品审美角度看来，文人分两种：一种是天才型，越是纯粹，越是出彩，不必阅世过多，但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真性情，能够不被外界的环境所影响；另一种则是智力型，需要深入生活又高出生活，让所观之景物与自身共鸣，情与景交汇融合。天才型的文人灵感来时如排山倒海，将眼中所见、心中所想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寄兴言情，使人见到文中意象便可感知到情趣。智力型的文人则能从世俗生活中见深刻，又不被感情奴役，能够跳脱出来描绘客观，达到物我交融。

王国维引用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话：面对一切文学，我喜欢的是用生命和心血书写而成的作品。所谓“血书”，乃是将作家灵魂深处的声音通过文字见于纸上。列举李煜与宋徽宗两位词人。这两人的命运出奇地相似，都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享受过举国无双的荣华富贵，又都经历了沦为阶下囚的生涯，承受过国破家亡的屈辱，落得悲惨离世的结局。他们的遭遇和感知非常人所能体验，但在王国维看来，两人的境界相差甚远。一个人的作品与他自身的经历、性情、才华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所有创作的基础都来源于作者的气质和品性。但王国维认为，境界是没有优劣之分的，只有大小的区别。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境界说”，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他将“境界”视为诗词创作的终极审美追求。其内涵分三方面：一是造境”与“写境”。前者侧重理想化虚构（浪漫主义），后者侧重现实描摹（现实主义），但二者并非绝对对立。二是“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前者以主观情感投射景物（如“泪眼问花花不语”），后者物我浑然（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体现审美主客体关系的差异。“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三是情景交融。强调诗人需真诚抒发情感（“真感情”）并真实描绘景物（“真景物”），二者结合方能成“境界”。“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景观无限，情说不尽，完美的诗词之作在情、景、理上皆和谐一体。这一理论继承传统诗论（如严羽“兴趣”、王士禛“神韵”），又以叔本华哲学为参照，成为近代中国文论的标志性成果。

境界深处有静安。从诗词境界到人生境界，王国维的境界论，如同一座架设在古典诗词与现代审美之间的桥梁，既守住了传统文艺中“情景交融”的精髓，又以其对“真”与“深”的执着，为后世理解文学的本质提供了永恒的视角。它是对诗词意境的精准剖析，更藏着对人生境界的隐喻——毕竟，能写出何等境界的文字，往往源于作者拥有何等境界的心灵。这份跨越百年的洞见，至今仍在叩击着每一个热爱文学与生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