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门泳池的童年

陈斗波

我已迈入古稀之年，童年的光影总与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的校园缠绵交织，那片浸润在东湖之滨的岁月，满是粼粼波光的温柔。曾无数次在东湖岸边漫步，澄澈的湖水能一眼望到底，水底的小石头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像散落的童话碎片，映照着孩童纯粹的眼眸。儿时的夏天，最炽热的期盼莫过于一头扎进那片清凉里，任湖水漫过四肢百骸，把暑气涤荡得干干净净。

那时的武汉水利电力学院与武汉大学是近邻，两校在如今武大凌波门的位置，合建了一座露天泳池，成了我们夏日里最鲜活的记忆坐标。六岁那年，是四姨牵着我的手，在那里为我推开了游泳的世界。她把我带到浅水区，递来一块特制的木质救生板，教我双手紧紧扶住，再用双脚奋力打水——借着这点支撑，小小的身子便能浮在水面，不必担心沉下去。可真正的游泳，总要学会丢开救生板，让身体与水真正相拥、相融。

我至今清晰记得那个挣脱束缚的瞬间：正扶着救生板划水时，它忽然被水浪推涌从我手中滑脱，任我怎么伸手也够不着。慌乱中，身体却轻飘飘地浮在水面，没有下沉。那一刻，像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狂喜如涟漪般在心底层层漾开，带着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解脱。

从那以后，我便在水里琢磨起各种泳姿，蛙泳的稳健、自由泳的舒展、仰泳的惬意、蝶泳的奔放，就连蛙式潜泳与水中换气也渐渐熟练。从生涩到自如，在水里越游越畅快，游泳成了儿时不离不弃的玩伴，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每当回忆起童年，那座露天泳池的轮廓便会在脑海里清晰浮现，带着水汽的清凉。

表弟住在汉口，每逢暑假总要来我家小住。记得有天带他去泳池，他不会游泳，我学着四姨的样子找了块救生板，让他在浅水区练习划水，可他却死缠软磨要跟着我去深水区。谁知刚踏入深水，他便慌了神，身子一个劲往下沉。我见状忙游过去救他，却因不得法被他死死抱住，他的两腿骑在我的脖子上，把我往水下摁。我们在水里挣扎着，若不是泳池救生员及时赶来，恐怕早已酿成悲剧。脱离险境回到家，我们俩都吓得不敢吭声，生怕被大人发现后挨顿揍，那份惊魂未定的记忆，至今想来不再心有余悸，倒是有了几分童年的甜意。

人老了，最念的还是童年，最眷的仍是东湖。耳畔总似有歌声萦绕，那是一位前辈改编自《洪湖水浪打浪》的调子：“东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东湖岸边有的是游泳场。游泳场人又多，大家笑哈哈，晚上回来两个馒头一碗汤。”歌声里，满是东湖的风，带着水汽的湿润与夏日的燥热，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