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雨散文诗诗苑·秋之墨韵】桂花静静开

夏 至

美篇名：夏至

美篇号：1039732

晨起，乘着凉风踱出门去，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香风截住。我愕然，桂花开了？才立秋没几天呢。放慢脚步细辨，果然，是桂花开了，金黄的花粒带着雨露，在晨曦中摇曳。

连天绵雨之后，桂花的芬芳全无预告地随风袭来，使人顿然觉得秋天又到了。

世人爱桂，多因其香。

那香也确乎奇，不似他花之浓烈甜俗，亦非故作风雅的淡薄；它幽然潜入，不卑不亢，竟像是自亘古飘来的清气，教人无从拒斥。

我倒是以为，花木中有此品格的，实在寥寥。

桂树的身姿亦好，圆冠亭立，不必人力雕琢，自有一种约束的美德。冬来则负雪而青，春至则悄然吐芽，夏临则布施荫凉，及至初秋，夏花在蝉声嘶力竭的鸣叫中纷纷落幕之际，它则将攒了许久的香，一点不吝啬地释放出来。那花粒又极小，隐在叶底，若非香气招摇，过客可能不会发现。其形貌之谦抑与其香氛之张扬，竟构成一种植物界的奇诡对照。

这树好似懂得韬晦。

春夏之际，它隐于众木之中，默不作声，只潜心抽枝长叶，积蓄力量充实自己。周遭桃夭李艳，招蜂引蝶，闹得不可开交时，它也只是一旁静观，全无凑趣之意。

每每见之，我便想到古之隐者，大约也是这般光景：蛰伏时杳然无迹，而一出手则天地皆惊。桂之开放，亦近于此。它选在夏花阑珊、秋菊未醒的空当，陡然将贮蓄三季的香力尽情倾泻，既不屑与凡卉争一日短长，又不教世人忽视它的存在。

桂花的香，不是供人狎玩的。它清而能远，幽而能彻，一阵阵袭入肺腑，竟有洗涤神思之功效。

那些娇艳的花，以色事人，色衰则爱弛；而桂花不以容颜媚世，其芳直沁心脾，使人低回流连，不能遽去。

它的香气能钩出人的思绪。每闻此香，我便会记起少时校园里的那株老桂，记起有同学摇树，有同学打开课本接花，凑近书闻闻一脸的陶醉，记起老师说“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时眯起的眼睛。这香气有如时光机，能载人溯回往昔。眼前的桂花香，还是旧时气味，只是年轮尽显额上。

桂花的香不只供人清赏，亦可制糖渍蜜，做糕酿酒，渗透在市井生活之中。那金色的小花，看似柔弱，却蕴藏着改变味觉世界的大力。

寻常百姓人家，挎了竹篮，在树下细心摇下花粒，回家和糖腌渍，便成了冬令的珍味。那桂花糕的甜香，曾是多少游子一生不会忘却的故乡记忆。

桂花的高洁与世俗很是奇妙——它既可飘然出尘，亦能点化人间烟火。

桂花开时，即将稻熟。

农人劳作于金黄稻浪中，额上汗珠映着秋阳，风中交融的稻香与桂芳，预告着一年的辛苦将获得丰收。所谓“桂花开放幸福来”，我想应源于此。

桂花竟成了幸福的信使，将虚无缥缈的“幸福”二字，化作可嗅可闻的具体。然世上几多“幸福”不是如此——须经长期默默积蓄，方得一时绚烂绽放？而绽放之后，又不免零落成泥。

桂之可贵，或在明知终须凋谢，仍竭力释放其香。

细雨又蒙蒙飘起。我独立树下，桂香浓得好似凝固了空气。俱寂中，远处传来秋虫唧唧，莫不是在哀叹夏之逝去？

想及桂之命运：而今人尚以其香为喜，不日西风凛冽，香消玉殒，又有谁会忆起这曾充盈天地的芳馥？

花如人生，灿烂只一时耳。

或许，这便足够了。

毕竟存在过，香烈过，在多少鼻观留下过刹那的震撼，在多少心灵激起过微波。

细雨中，桂花正静静地开，它不会虚度这一季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