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无量溪河畔的田地不好伺候啊,既怕洪涝又怕干旱。</p><p class="ql-block"> 忘不了1983年的那个夏天,我站在村边的小山上,漫天的乌云翻滚着盘旋着,像个无边的磨盘,把滔天洪水无情倾倒下来。万亩农田变成一片汪洋,洪水裹挟着油菜小麦秸秆、房梁椽子、家禽家畜,旋转着催逼着一路奔向无量溪下游……河岸两边的土坯房屋经过洪水的浸泡,瞬间轰然倒塌,伴随阵阵哀嚎。这是我第一次亲眼感受到的人间疾苦,那时的我觉得人活着太不易。</p><p class="ql-block"> 洪水带给村民的是毁灭,天旱带给人们的是忍耐和煎熬。</p><p class="ql-block"> 夏天骄阳似火,给黄豆地锄草要趁早。我每锄完一垄就要坐下来,拧开水壶喝几口。火辣辣的阳光炙烤大地,我额头的汗水很快遮住了我的眼睛,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咸的。我感觉虚弱的小心脏跳得厉害,除了喝水,我什么都不想干。很快我的一壶水喝完了,而妈妈带的水却没怎么喝,我问妈难道你不渴吗?妈妈笑了笑,我说你再不喝我就喝了!</p><p class="ql-block"> “盘伏”这个词估计年轻人是不懂的,就是在夏天将陈年稻谷搬出来晒晒太阳,晒死稻谷里的寄生虫。我最讨厌干这活:稻谷里有猫平时拉的已经发干的屎,有顺着胳膊往上爬的小飞虫。将稻谷盘到门口的土稻场,已是一身汗,脸上身上到处痒痒。再将稻谷均匀铺开,最后两脚贴着地面横向来回走个遍,留下一排排“山峰山谷”。隔半个小时,再纵向来回走个遍,如此往复。不仅如此,还要看管鸡来啄食。我很嫌恶鸡,它们一开始老老实实偷偷摸摸来吃,后来胆子变大很不老实:啄开稻皮只吃米,两只爪子把稻谷胡乱地刨的到处是,甚至肆无忌惮当着我的面,拉出一泡屎!忍无可忍,恼羞成怒拿起棍子扔了过去,做鸟兽散,不一会儿,依然如故,奈若何?我从姐姐房间拿出一面镜子,将太阳反射的光对着鸡群一通疯狂“扫射”!这些无赖之徒被反射的“激光”吓得魂飞魄散,躲到竹林里半天不敢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正值水稻灌浆的时节,骄阳每一天可以从水稻田里消耗一厘米深的水,田里的泥鳅有被烫死的,散发淡淡的臭味。池塘里的水已经不多了。为了将池塘里的水抽到我家的一块田里,需要将水从低处池塘抽到另外高处池塘,再将水抽到水稻田。但是,两个池塘之间隔着一块已经枯死的水稻田,如果让水经过这一块枯死的稻田,剩下的能流入第二个池塘的水就很少了。父亲犯了愁,我分明看到汗水像小溪顺着父亲宽大的胸膛往下流淌,划过他肋骨上起伏心跳和胸膛上的一颗黑痣。我说我有办法了!父亲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将信将疑。我们用池塘里的淤泥在路上累成一个“U”字型,让水顺着路面走,就可以顺利把抽上来的水引入高处池塘。当白花花的水温顺地沿着我的“工程”汇入另一个池塘的时候,我很有成就感。可惜,池塘里的水太少,根本不够水泵吃,没一会功夫,水泵底部发出吃完池塘最后一口水的“啾啾”声音,与我小学的一位老师喝酒时候发出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天旱时节,到处都是白花花,树叶儿打着卷,知了的聒噪让人心烦。狗子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伸出鲜红的舌头,口水顺着长舌一滴滴躺下来。这个时候,人间的水分子每分每秒蒸腾到天上去了,一切都在考验与土谋食的人们。</p><p class="ql-block"> “鲢鱼塘逮鱼了!”邻居拿着渔网兴冲冲地经过我家门口。等到我拿着逮鱼的小网到来的时候,大鱼被逮完了,高潮早已过去。浑浊的水面小鲫鱼顶着黑黑的头,仓皇地从人们的大腿边窜来窜去。池塘的淤泥里遍布破碗渣、菱角刺,衣服被污泥沾染打湿,都全然不顾。有老妇女捉鱼晃动着没穿胸罩上胸,更有赤条条一丝不挂的老男人泰然自若地捉鱼,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一道阴影。</p><p class="ql-block"> 不管天旱多严重,熬稀饭的水是有的。夕阳落山,夜幕开始下坠,一家人的夜饭就是一盆稀饭和蒸的白面馒头。稀饭摊凉了上面结有一层皮,最好吃。我坐在凉床上,大姐开始给我唱:“盘脚盘,盘三年,三年半,剪花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