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是中国画高境界的载体

半山

孟东岭

　 中国画之魅力，不仅在于笔墨，更赖于笔墨所承载的精神与主题。笔墨作为中国画的核心语言，固然重要，但其根本价值在于为精神传达与意境营造服务。通过水、墨、纸、笔的交融与生发，笔墨构建起中国画独特的审美体系。在浓淡干湿的墨韵变化与抑扬顿挫的笔法节奏中，不仅传达出物象的神韵，更融贯了画家的性情与哲思。中国画强调“以形写神”，正在于使看似简单的黑白世界焕发无限生机，令有限画面蕴藏无穷意趣。正是这种以笔墨为媒介、以精神为主旨的创作方式，成就了中国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高度。

笔墨是指运用毛笔和墨色传情达意的技法体系与审美规范。笔墨包含笔法和墨法两个方面。 ‌所谓笔法，指毛笔的提按、顿挫、转折、快慢等运笔技巧，形成线条形态，体现力度、节奏和情感。例如勾、勒、皴、擦、点、染、渍等技法，通过线条的粗细、曲直、疏密、点线面等变化塑造物象。 ‌所谓墨法，指墨色的浓、淡、干、湿、焦等变化，通过破、染、泼、渍等手法表现物象的明暗、质感和空间层次。例如“墨分五色”理论，通过墨色层次变化营造画面意境。

从形而上的层面讲，笔墨者，非仅工具材料之称，实乃中国艺术精神之结晶，承载着"道器合一"的哲学智慧。一笔一墨见画家胸襟，一皴一染窥天地气象，如董其昌所谓"读万卷书"的学养，亦似石涛"一画"论中的宇宙生机。笔墨之道，上通六法气韵，下贯骨法形质，在"技进乎道"间彰显"中和之美"。故曰：笔墨乃中国画高境界之载体，舍此则中国画之形神气韵、文脉精髓尽失矣。

观历代画论，无不以笔墨为要。《历代名画记》云："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此八字道尽中国画之三昧。所谓立意，乃画家对物象之理解与感悟；所谓用笔，则是将此理解与感悟化为纸上烟云之关键。笔墨非死物，实为活体，有筋有骨，有血有肉。宋人郭熙作《早春图》，以渴笔淡墨写山石之嶙峋，其笔如金刚杵，其墨似五色霞，使人观之顿觉春山如笑，万物复苏。此非笔墨之功而何？

笔墨之道，贵在"写"而不在"描"。西画重形似，中国画重神韵。形似者，描摹物象之外表；神韵者，捕捉物象之精神。八大山人画鱼，寥寥数笔，鱼之灵动宛然纸上；齐白石写虾，浓淡相间，虾之透明跃然绢素。此皆以笔墨传神之典范。笔墨至此，已非技巧，实为心印。正如石涛所言："画者，从于心者也。"心有所感，笔有所应，墨有所化，此乃中国画至高境界。

笔墨之妙，尤在虚实相生。中国画家深谙"计白当黑"之理，知留白处亦是画境。马远《寒江独钓图》，仅以一舟一翁置于大片空白中，而江天寥廓之感油然而生。此无笔墨处，正是笔墨精神最为充盈之处。虚实相生之道，实为中国艺术之核心智慧，亦为笔墨表现力之极致。老子云："有无相生"，此理于画道中体现最为深刻。

笔墨境界之高低，终取决于画家修养之深浅。文同画竹，胸有成竹；王冕写梅，心存清气。非仅技法纯熟，实乃人格之外化。黄宾虹晚年笔墨混沌中见光明，正是其"内美"思想之体现。中国画之笔墨，实为一种文化修为，一种生命态度。画家以毕生心血磨一剑，非为炫技，实为明心见性。

今人习画，多有重形式轻笔墨之弊。或追逐新奇，或模仿表面，而于笔墨根基处着力不足。殊不知，无深厚之笔墨功底，纵有奇思妙想，亦如无根之萍，终难成大气象。中国画之现代转型，非但不能抛弃笔墨传统，更应深入其中，汲取营养，方能开出新境。

笔墨者，中国画之命脉也。它承载的不仅是艺术技巧，更是一种观照世界的方式，一种与自然对话的语言。在这个图像泛滥的时代，中国画的笔墨精神恰如一剂清凉散，提醒我们：真正的艺术，永远需要心灵的参与与生命的投入。笔墨之道，其实远在笔墨之外。

扇面题款：《柿叶呈祥》 孟东岭作

附七言绝句：

霜染层林万点红，灯笼高挂碧云中。

山家笑指秋实满，好借金风送年丰。

岁次乙巳季夏于滹沱河畔沱荫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