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泾镇的早晨

可燃 上海作家

　　傍晚与好友在枫泾镇戏台北的海鲜餐厅相聚，久别重逢的愉悦像席间升腾的酒香，一点点漫过杯沿。浅酌几杯老酒，目光总忍不住溜向窗外 —— 老石桥的轮廓被夜灯描得愈发清晰，桥影落进水里，被晚风揉成细碎的光斑，晃悠悠地漾着。我们从近况聊到往事，从天南地北的趣闻扯到海阔天空的畅想，不知不觉间，墙上的时钟已悄悄爬过九点多了。夜色渐浓，索性便宿在镇上的三桥别院民宿，让这份相聚的温热，借着古镇的夜色再续上片刻。

三里桥牌楼

　　三桥别院是座晚清民初的老宅，石砌的门头被百年风雨磨得温润如玉，格栅门窗在暖黄灯光里投下筛子般的碎影，每一道木纹都藏着老时光的絮语。听服务员说，这里曾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土改时几经变迁，后来被房管所接管，庇护过不少无房的居民；改革开放的浪潮里，伴着居民搬迁，老宅才转身成了民宿，以新的姿态融进了枫泾的旅游脉络。老宅的故事像一杯慢慢泡开的雨前茶，初品是青砖黛瓦的古朴，细咂便尝到了时代更迭的回甘。

紧闭大门后方型门楦

许是老房子总带着些 “念旧” 的脾性，连隔音都保留着旧时的率真 —— 昨夜隔壁房间似有细碎声响，像手机里低低的絮语，又像电视里飘来的片段，断断续续伴了一宿。我倒不恼，权当是老宅附赠的 “夜话”，半梦半醒间，恍惚真与过往的住客有了场隔着时空的对话，倒添了几分趣致。

三桥广场上的舞剑者

舞剑者

凌晨五点多，睡意渐渐淡了，索性披衣起身。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带上门下楼，服务台空无一人，大门也静静闭着。正想拨开方形木门楦出去，身后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 一位穿素色连衣裙的老年服务员不知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我转头笑问：“可以开门出去吗？” 她眉眼弯弯地应道：“可以啊！侬出去后，把门带上就好。” 吴侬软语里的温和，像晨露落在荷叶上，轻轻巧巧就润了心。

河畔的露天餐台

　　推门便撞进晨雾里的枫泾镇。老街的石板路缝里还凝着晶莹的露，踩上去凉丝丝的，带着露水的清润，脚下却格外踏实。两旁的店铺卷帘门都关得严实，只偶有几家早起的店家，正蹲在门口生炉烧水，袅袅炊烟混着初透的晨光漫开来，把青瓦白墙都晕染得朦朦胧胧，整个古镇愈发显得静谧，连时光都仿佛慢了半拍。连昨夜那点似睡非睡的小插曲，都成了这场晨遇里，恰到好处的铺垫，让此刻的静谧更显珍贵。

街上的店门紧闭

星巴克门口的摊贩

　　清晨的镇上已有了生气，居民们趁着凉爽活动起来，三桥广场上已有了生气：这边舞剑的老者剑光如练，那边几位晨练者正慢悠悠地打太极，招式里藏着岁月的从容。这是八月下旬的早晨，闷热得厉害，分明是出伏后又来的“秋老虎”在作祟。

　　这股熟悉的热意，忽然牵出些遥远的记忆——特殊年代在农村“接受再教育”时，也是这样的秋老虎天。那会儿“双抢”刚过，天不亮就得开早工，赤着脚踩进烫人的稻田里，手搀竹畚箕撒豆饼肥料，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黏在身上像层薄衣。

　　而今站在枫泾的街上，同样是秋老虎的早晨，脚下是凉爽的石板路，眼前是晨雾未散的古镇，倒真是应了那句“今非昔比”。岁月流转，同一片阳光下的光景，早已换了人间。

广场上打太极拳者

　　沿街走了一阵，几家早餐店已冒起热气，大饼的麦香混着油条的酥香，咸豆浆里撒着虾皮、榨菜的鲜气，顺着风飘过来，一下子就勾得舌尖发颤 —— 那可是刻在儿时记忆里的馋虫啊！记得那时物价便宜，大饼三分，油条四分，咸豆浆五分，三样加起来一角二分钱，在当年却算得上顿奢侈的早餐，不是天天能吃到的，总要攒着几分期待。

如今再坐在早餐店里，点上同样的一套，结账时付了七块五。价格翻了几十倍，可这份早餐早已成了寻常百姓家再普通不过的一顿早饭。时光不仅悄悄改了物价，也悄悄改写了 “奢侈” 的定义，想来这也是时代变迁的一枚温柔印记吧。

大饼、油条、豆腐浆

煎油条

今天的早餐

烧麦店

竟有“天下第一面”

　　枫泾的晨光里，这一餐吃得心满意足。抬腕看表，时针刚过六点半，回三桥别院再补个回笼觉去。晨雾未散，香气犹存，这样的辰光，真是熨帖的惬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