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收藏故事 《琵琶传奇》

乘风归去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琵琶传奇》</b></p><p class="ql-block"> 鹏城宝安,孟秋午后。一缕阳光斜斜穿过景城花园某处雕花窗棂,在紫檀博古架上织就斑驳光影。那柄乾隆凤凰牡丹缠枝纹开光瓷琵琶静静躺平在黄杨木收藏盒上,褐色釉在光线下泛着老玉般的温润。</p> <p class="ql-block">  凤凰与牡丹<span style="font-size:18px;">缠枝</span>纹是明清传统瓷器装饰里的吉祥经典——凤凰为"百鸟之王",象征尊贵祥瑞与女性美德;牡丹代表富贵荣华,缠枝连绵则寓意福气永续。二者相衬,既有 "尊贵祥瑞" 与 "富贵绵长" 的双重祝福,又暗合 "天作之合" 的和谐意象。</p> <p class="ql-block">  此刻葫芦型开光瓷面四周,描金抽象凤凰双翅的灵动与牡丹缠枝纹的繁复相映成趣,赤金勾勒的羽翼分明,尾羽扫过开光处的粉彩江南水榭,似要驮着那方亭台楼阁振翅飞翔,一动一静间,尽显传统美学的平衡张力。</p> <p class="ql-block">  乘风指尖轻拂过冰凉的瓷面,二十八年的摩挲早已让他对每一道纹路了如指掌——连釉色朦胧的那片牡丹花瓣,都记得是岁月浸出的米浆般的柔光。</p><p class="ql-block"> 他侧过脸,对慕名来访的几位藏友笑了笑,眼底盛着老瓷器特有的沉静:“你看这釉色与描金,是清宫造办处 ‘釉上添金’ 的技法与三百年光阴养出的珠光,仿品是仿不来的”</p> <p class="ql-block">  几位藏友凑近细看,指尖都悬在半空不敢落下,仿佛稍一触碰就会惊碎沉淀的时光。“这瓷琵琶难怪你藏了二十八年从不轻易示人。” 藏友晏哥忽然抬眼,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惊叹,“我们上次在古玩城见到一件民国五彩瓷瓶,只觉色彩鲜艳,跟这真迹一比,才懂什么叫黯然失色。” 他目光在凤凰牡丹缠枝纹上流连片刻,又轻声道:"淘老物件时总在想,每件东西都该拴着段故事。你这琵琶,故事怕是能写成长篇吧?"</p> <p class="ql-block">  乘风闻言沉默片刻,指尖在琵琶颈处轻轻一叩,"叮"的一声轻响,像是拧开了某个尘封的机关。</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也算奇遇,"他声音沉了些,"九六年从苏州一位老艺人手里收的,当时只觉器形优雅、瓷质莹润就收入囊中。没想到香港回归前夕,在深圳罗湖商业城的藏友交流会上,遇着位年过古稀的台湾收藏家。他一见到这琵琶就愣住了,捧着瓷面摩挲半晌,说这乾隆瓷琵琶,与台北故宫那柄 '褐釉描金开光琵琶' 分毫不差,连凤凰牡丹缠枝纹的交汇都一模一样。"</p> <p class="ql-block">  乘风抬头望向窗外,目光像要穿透林立的楼宇,越过海峡看到对岸博物馆的琉璃瓦。沉矜半响回忆道:”后来去北京故宫瓷器馆跑了三趟,也没见着同款。倒托人查到造办处档案,乾隆四十五年确有 ‘仿琵琶式瓷器一对 ’ 的记载,只可惜下落不明。”</p><p class="ql-block"> "竟有这样的渊源?"藏友们眼睛亮起来,"那它的来历……"</p><p class="ql-block"> "传说更耐人寻味,"乘风笑了,眼里浮起层朦胧的雾。“那位台湾收藏家说,这对琵琶的由来,与乾隆六下江南时的一段经历有关……”</p> <p class="ql-block">  约莫是乾隆四十五年(即1780年)正月从京师出发开始第五次南巡。据传此次南巡,乾隆在南京谒夫子庙后,乘兴去秦淮河畔的画舫听曲,恰好晚风裹着悠扬的琵琶声飘来。那声音缠缠绵绵,像带露的柳丝绕着船舷。乾隆便命人移船靠近,只见邻舫船头走出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躬身施礼坐下后,轻轻拢住琴弦,像捧着一把月光,慢慢捻动丝弦,指尖一抹一挑,《霓裳》的空灵意境便如云雾般填满船舱;紧接着,《六幺》明快的节奏又像碎金似的流淌出来。</p> <p class="ql-block">  粗弦弹出的声音厚重急促,像江潮拍打着堤岸,带着水汽的轰鸣从远处压来;细弦的声音轻柔细碎,如同屋檐下燕子的呢喃,裹着三月的暖意在耳边萦绕。忽然间,两种声音碰撞在一起,像无数颗珍珠滚进冰纹玉盘,清脆的响声里仿佛溅着水花,听得人耳尖发凉。</p><p class="ql-block"> 弦声忽而转柔,像黄莺叼着春枝从繁花中掠过,翅膀扫过之处满是香气;转眼间又变得滞涩,如同寒泉在冰下挣扎,呜咽着、哽咽着,每一声都带冰碴,乾隆感到心里发紧。声音渐渐低下去、细下去,细得像要断开的蛛丝,轻轻悬在船檐下。周围的柳影、灯光,甚至连江风都屏住了呼吸,满船的寂静里,反倒生出种说不清的愁绪,让人心里沉甸甸的。</p> <p class="ql-block">  猛地,琴弦上爆发出撕裂绸缎般的锐响!像银瓶从高处摔下,"哐当"一声砸在青石上,水花混着碎瓷四处飞溅;又像身披铠甲的骑兵冲破晨雾,刀枪相撞的寒光中,马蹄声震得江底的石头都在发颤。曲子终了时,她手腕一转,拨片斜斜划过弦心,四根弦同时发出 "铮" 的一声,真像一匹锦缎从中间被撕开,尖锐的响声划破暮色,惊得柳梢上的宿鸟扑棱棱飞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她垂下眼,拔下拨片插进弦间,竹片碰到瓷轴的声音轻得像声叹息。刚才弹《霓裳》时眉梢的云雾、奏《六幺》时眼底的碎金,此刻都褪成了一层霜——这般技艺,怕是宫里教坊也难找出第二个人来。</p> <p class="ql-block">  乾隆握着茶盏的手猛地顿住,茶盖与盏沿相撞发出轻响,惊得案上烛光颤了颤。茶烟在他眼前缠成一团雾,恍惚间竟与琵琶女睫毛上凝的那层水汽重叠——方才那双手,既能弹出《霓裳》的云卷云舒,又能揉碎《六幺》成断珠碎玉,指尖起落间,竟把半生荣辱、满腔怅惘都织进了弦声里。他望着窗外秦淮河的月影,喉间发紧:想到这等惊才绝艳的女子,难免落得"老大嫁作商人妇"的结局。此刻江风吹散的何止是琴声,分明是一段被命运碾碎的锦绣年华。</p> <p class="ql-block">  回京后三月,乾隆常在深夜被那弦上的裂帛声惊醒,最终让人把记忆里的琵琶模样细细描下,连弦轴的弧度、琴身的曲线都不曾错漏分毫,郑重交予造办处。窑火彻夜不熄,工匠们读懂了御笔描样里的深意:将秦淮河的清辉揉进褐釉,把琵琶女眉尖的愁绪烧作缠枝纹,再让《霓裳》的华彩顺着赤金流转——凤凰与牡丹的纹样里,藏着他对那份绝世才情的叹惋,更裹着对一个女子颠沛命运的无声体恤。两把瓷琵琶烧就那日,交由他亲自过目,乾隆指尖抚过釉面时下出一道旨意:"一柄送归秦淮河畔,算圆了她魂牵的故土梦;一柄留在养心殿,也好时时记着,这世间最动人的,从不是金玉满堂,而是困顿里开出的艺术之花。"</p> <p class="ql-block">  说到这儿,乘风指尖在瓷面轻轻一叩,"叮" 的一声脆响,像三百年前的琴声落在了当下:" 流落民间的应该就是这柄,宫里那柄,一九四九年随文物迁台,如今在台北故宫的'瓷器馆'里,隔着玻璃与人相望。"</p><p class="ql-block"> 藏友们听得入了神,阳光落在他们微张的唇上,半天才回过神来。晏哥说 "这琵琶哪是件普通收藏啊,分明是串起时光的珠子,裹着乾隆的念想、造办处的巧思、还有两岸的流转……" 忽然他又轻轻感慨道:"乘风,你摩挲它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指尖碰着的不是瓷器,而是那些让人念兹在兹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  乘风没有立刻回答,目光重新落回瓷琵琶上。阳光穿过开光处的江南山水,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散了一地的星子。</p><p class="ql-block"> "其实啊,”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种释然的笃定,"台北那柄和这柄,本就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 指腹抚过缠枝纹交汇的地方,"你看这凤凰牡丹缠枝纹,缠来绕去,总归是一条根。”</p><p class="ql-block"> 他回想起早几年台北故宫博物馆举办 '清代宫廷造办处瓷器特展 ”时,还托人带去这柄琵琶的图片,听他们比对后说,两柄琵琶的凤凰牡丹缠枝纹与开光处的江南水榭一模一样,像当年从同一窑火里飞出的一对飞天琵琶。</p> <p class="ql-block">  藏友重重点头,望向瓷琵琶的眼神多了份郑重。晏哥说:"可不是么,不管在大陆还是台湾,都是中华的文脉。真盼着有一天,这对分开的'兄弟'能再聚到一起,让那两道凤凰牡丹缠枝纹,重新连成完整的圆。"</p><p class="ql-block"> 说话间,风从窗外溜进来,掀起窗帘一角,也吹动了瓷琵琶上流转的宝光。那光里,恍惚映着秦淮河上的画舫,映着造办处彻夜不熄的灯火,映着台北故宫展柜里的那道玻璃,更映着两岸人眼底共有的期盼——就像当年秦淮河上,那轮同时照着画舫与画船的秋月,从未分过彼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