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图片来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哲骧摄于观复博物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月廿一,晴光甚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晨无事,又踱进步履观复博物馆。本为避暑,却终是绕不开那间总让我驻足的门窗馆。四壁森森然的木作,在柔和的射灯下泛着幽微的光,像一册被时光摩挲得温润的立体古籍,等我再次翻阅。此番细观,目光竟如刻刀,在那纵横的木纹间游走,品咂出几分古人于方寸之地上经营的磅礴匠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馆中一扇清代中期楠木槅扇,是今日最耗我时辰的“对谈者”。它的上半部,是极尽巧思的“冰梅纹”棂花。非简单的冰裂纹,而是在规整的菱形格眼中,又嵌入了朵朵五瓣梅花。梅瓣以细若琴弦的木条拗折盘曲而成,与冰裂纹的直线刚柔相济。匠人以木为笔,竟写出了“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诗境——那冰冷的几何线条是苦寒,那柔婉的花朵便是幽香。每一处榫卯交接皆天衣无缝,百年过去,无一处松动变形,这不仅是美学的追求,更是结构力学精准计算的极致体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视线下移,腰板上的“松鼠葡萄”双面透雕,才是真正令人呼吸为之一窒的杰作。葡萄叶并非扁平一片,而是运用了难度极高的“起地儿”手法,将叶片微微拱起,边缘翻卷,甚至雕出了叶片正反两面的不同纹理脉络,在灯光下呈现出惊人的立体感与柔韧的肉感。葡萄粒颗颗圆滚饱满,叠压掩映,仿佛一触就会汁液迸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更精绝的是那几只松鼠,茸毛并非简单刻出阴线,而是用“撕毛”工艺——以极尖细的刻刀在木料表面一丝丝地挑、撕、刮出蓬松的质感,松鼠腾跃扑玩的情态因此纤毫毕现,充满动感与生趣。这薄不足寸的木板上,竟承载着一个如此喧闹、丰饶、生机勃勃的小宇宙。雕刻者运刀时,必是心无旁骛,人刀合一,方能将坚硬的木头驯服得如此柔软而充满生命的热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午后的阳光穿过这些重重镂雕,奇迹发生了。光被筛滤、切割、粉碎,在地上、墙上投下变幻无穷、虚实交织的光影图案。门窗的实体是“静”的,但它却导演着光与影的“动”的戏剧。一瞬一景,永不重复。古人造窗,早已超越了“借景”的层次,达到了“造境”的化境——他们将自然之光纳入设计的范畴,使之成为完成这件艺术品的最后一笔,也是最灵动的一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离馆时,回首再望,那些门窗静立如初。但我已知晓,那沉默的木质深处,曾有过怎样一场刀光凿影、心手相连的盛大劳作。每一道看似轻盈灵动的线条背后,都是匠人无数次呼吸与运力的凝结。这工艺之精,不在繁复,而在那份于微末处不肯妥协的执着;这心思之巧,不在炫耀,而在与光、与风、与自然万物共享美的温柔胸怀。</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