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芽茶饺里的慢时光

孟昭利

阳光漫过阳台时，霍山黄芽的叶片正在玻璃杯里舒展腰肢。我总爱用手指捻起几片，看它们在阳光下泛着鹅黄的光晕，像把去年春天的暖意都收进了杯子里。退休后的日子，就该这样慢悠悠的，连时间都跟着茶叶的纹路变得柔软。

泡第一遍茶时，开水冲撞茶叶的声响格外清透。投洗过三次的黄芽褪去了生涩，只留淡淡的兰花香在水汽里打转。忽然念起，这清芬若是揉进肉馅里，该是何等滋味？于是每次喝茶，都特意将冲过三泡的茶叶沥干，小心收进保鲜盒，冻在冰箱里攒着。那些蜷曲的叶片在冰格里慢慢堆叠，像在悄悄积攒一整个春天的期待。

攒够小半盒时，我去超市挑了块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的肌理泛着油光，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已经盘算着回家要剁得有多细碎。我向来不爱让摊主绞肉，总觉得机器绞出来的少了点烟火气——还是自己回家，握着刀柄一下下笃笃地剁，肉糜里才能裹进些力道，吃起来也更有嚼头。拎着肉进了门，客厅里正飘着新沏的黄芽香。把肉搁在案板上，刀刃落下的瞬间，那笃笃声混着茶香漫开来，倒比当年上班时攥着奖金红包，更让人觉得踏实熨帖。

于是和老伴开始包水饺。阳光正好斜斜切过案板，将雪白的面皮照得透亮。我把冻好的茶叶清洗后切碎，拌进肉馅里，撒些洋葱末、盐为了保持茶叶的清香就没放其它调料。黄芽的碎叶藏在粉红的肉馅里，像把春天的碎金裹进了白面皮。捏褶子时得轻些，指尖拢着面皮慢慢转，生怕把那点茶香挤跑了。老伴在一旁摆弄着家里那只老盖帘——还是当年从老家带来的，高粱杆编排得密密实实，纹路里还藏着经年的麦香。她把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摆上去，间距分得很均匀，竹篾似的杆条映着饺子的弧线，忽然笑说：“这模样，倒比我年轻时送你的纸鹤还精巧。”

厨房的灶台煮水饺的蒸气，使屋间都漫着茶的清甜，混着肉香在餐厅里打着转。掀开锅盖的瞬间，热气裹着香气扑满脸庞，恍惚间想起刚退休那会儿，总怕日子空得发慌，如今才懂，能为一顿饺子耗上半晌时光，原来也是很幸福开心的事。

第一口咬下去，面皮的绵软裹着肉香漫开来，末了舌尖却泛起一丝茶的清苦，像极了走过的那些年月——有过油腻的奔波，也有过回甘的片刻。我和老伴坐在餐桌旁，面前的玻璃杯里，新泡的黄芽还在慢慢舒展，饺子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遮不住眼角的笑纹。

暮色爬上窗棂时，盘里还剩了些茶饺。晚饭热了热，和老伴分着吃了。老伴慢悠悠地用牙签剔着牙，忽然说：“这茶饺，比当年在黄山旅游时吃的茶酥还对味。”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茶杯里的茶叶都已沉底，像把一整天的时光都沉淀成了安稳的模样。

原来退休后的日子，不必追赶什么，也不必惦记什么。就像这霍山黄芽，泡到最后，反倒有了最清的香。而那些藏在饺子里的茶香，裹着烟火气，把每个寻常晨昏，都酿成了值得慢慢品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