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民 老 吴

红玛瑙童话

　　老吴五六岁时就抽上烟了。他是爹娘五十那年得的儿子，团宠自不必说。爷爷抱着他，自己抽两口，把烟嘴递进他的嘴里，逗着他玩儿。他爸吐着烟圈儿，在一旁嘿嘿嘿地笑。老少三代，你一口，我一口，其乐融融。老吴小学三年级便有了烟瘾。

由于抽烟，老吴挨过每一位班主任的训斥，受过每一任女同桌的嫌弃。

十八岁那年，部队来征兵。老吴心热得很。他抖擞精神，摩拳擦掌，想去部队实现当军官的梦想。体检医生发现他肺部的异常了，盯着他的烟熏指甲厉声问道：“你抽烟多少年了？”

老吴说了一火车的好话，还承诺事成后一定重谢。见医生满脸严肃，老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医生把他拉起来，说：“小伙子，我不能拿饭碗给你行方便啊。真想当兵的话，你就回去戒烟，好好锻炼身体，明年再试吧。”

戒烟？！这是要命的事啊。老吴可以三天不吃饭，但分分秒秒都离不了烟。他走路抽烟，骑车抽烟，吃饭抽烟，蹲厕抽烟，躺床上也抽烟。身上的衣服，床上的被褥，全都烧得窟窿眼睛的。医生让他戒了烟再当兵，那不等于先剥皮抽筋，再跑上百十里路吗？

老吴眼睁睁地错过了当兵的机会。这件事让他有了经验。一个厂子来村里招工，老吴得到信儿，就赶紧用烧碱清洗了指甲，又连续吃了几天的韭菜大蒜，想让臭味替他掩盖烟味。医生给他听心肺的时候，他不停地扭动身体，说怕痒。赖了十几分钟，医生不耐烦地说：“算了，不听了。”老吴终于进厂了。

相亲那天，老吴故伎重演，又哄过了韩惠贤。见过三回面，老吴就把韩惠贤娶进门了。洞房夜，老吴不急着与韩惠贤亲热，而是当着新婚妻子的面，晃着二郎腿，抽了一包烟。韩惠贤被呛得连声咳嗽，两只手换着捂鼻子。老吴过足了烟瘾，呼的一下，把韩惠贤压在了身子底下。

儿子出生的时候，老吴每天就得抽两包烟。他的烟灰落在儿子的被子上、奶嘴上。有一回，他喉咙发痒，没忍住，咳了一下。烟头从口中脱落，掉在儿子的头上。好在，老吴手快，闪电般的拨开了。烟头烧焦了几根绒毛，没伤到孩子的头皮。老吴被老婆骂得狗血喷头，连他妈都跟着一起骂他。十二月的天气，老吴蹲在屋外抽了半晚上烟，下定决心以后抱娃期间不抽烟。然而，没过几天，老吴又叼着烟抱孩子了。

老吴的工作是加工木材。厂里有严格的规定，不准一颗火星进入车间。上班时间，老吴死活都得忍着。实在想抽了，就抓起一把锯末塞进嘴里嚼。一出厂子，老吴先找一棵树靠着，眯上眼睛，猛抽十来根烟，再骑车回家。那感觉简直太爽了，饿一天肚子终于吃上红烧肉的体验都没法比。

四十八岁那年，老吴与韩惠贤行房事的时候，烟头掉在她的下身，烧伤了皮肤。韩惠贤疼得拼命推老吴，可老吴正在兴头上，不愿意就此结束。几分钟后，老吴心满意足，韩惠贤却泪流满面。

第二天，韩惠贤提着气、撅着腚去单位上班。每走一步，伤口都疼得心惊肉跳。大夏天的，伤口很快就感染了。她不得不去卫生间清洗创面，刷碘伏消毒。

闺蜜反复追问咋回事，韩惠贤哽咽着说出了实情。“没想到啊，老吴看着老实憨厚，背地里那样可憎！”闺蜜愤慨地说。

三天以后，单位的女职工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哎呀呀，韩惠贤在单位年年当先进，在家里却夜夜受虐待。那个地方都被她老汉用烟头烫焦了。”

“不对吧，听说是用电烙铁烫的。”

“你们都错了，是用烧红的木炭烫的。真没看出来啊，平时一脸幸福，铆足劲儿地干工作，原来是为了转移痛苦。”

……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书记的耳朵里。韩惠贤是本厂职工，又是业务标兵，厂里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和声誉。书记让工会女主席去关心问候韩惠贤，叮嘱如果情况属实，立即向妇联报告，给派出所打电话。这一来二去，韩惠贤长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她把所有怨恨都砸向老吴，骂了几天几夜后，决定提前退休回家，不再见单位任何人。

老吴的儿子见他妈走路时表情痛苦，又听见他妈痛骂他爸不是人，又突然间要退休。上高中的他大概猜出老吴做了什么。他一拳打在老吴的脸上，啐了口唾沫，说：“不要脸，我鄙视你！”

韩惠贤在家里养了一个多月伤。伤好后，也不爱出门，整天窝在屋里。老吴也不想出去，怕街坊邻居问这事。他下班回来就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把韩惠贤呛得喘不上气。

四年后，韩惠贤脊背痛得起不了床。她试过各种止痛膏药，喝过不同的止痛片，概不见效。老吴与儿子架着韩惠贤去医院一查，天塌了，结果是肺癌晚期。医生说很大可能是二手烟闻多了，还说被动吸烟比主动吸烟伤害更大。

不到一年，韩惠贤撒手走了。丧事办完后，儿子把老吴的烟和打火机砸了个稀巴烂，愤然离家，从此再没回去过。

老婆死了，儿子走了，老吴的生活只剩下烟了。退休后，他的工资基本都买烟了。儿子还是不见他。听人说，儿子已经结婚了。

一天晚上，老吴正斜躺着冒烟呢，儿子突然开门回来了。儿子满脸憔悴，白头发比老吴的还多，乱糟糟的。老吴呼的一下坐起来，赶紧下床迎儿子，问：“出啥事了？你咋这会儿回来了？”

“孩子在重症监护室。肺上长了个瘤子。”儿子孱弱地说。

“咋搞的嘛？小孩子能，长瘤子？”老吴眼睛模糊了，嘴巴颤得说不清话。

“我抽烟害的……家里的钱都花完了，也没地方借了……”儿子两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救孩子要紧。我，卖房子。”老吴稍稍犹豫了一下，继而果断地说。

儿子抬起泪眼，吃惊地看着老吴，抽泣着叫了一声：“爸——”



【作者介绍】红玛瑙，本名王继英，1965年出生，中学英语高级教师，陕西籍女作家。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教学论文20多篇，业余从事文学创作。以“红玛瑙”“丹鱼”笔名发表了70多万字的童话小说、校园小说、红色故事、散文、文学评论、诗歌等。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陕西工人报》《齐鲁晚报》《文化艺术报》《阳光报》《华文月刊》《陕西文学》《少年时代》《红领巾》《科普童话》《课外生活》《小樱桃》等报刊。在【中国作家网】等平台经常发表作品。长篇童话小说《流浪猫》荣获首届世界华文奖•图书奖，诗歌《历尽风雨见彩虹》荣获第二届世界华文奖•诗歌奖，诗歌《梦里南泥湾》荣获陕西省南泥湾精神研究会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