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西北，射天狼，朱雀展翅守南方——晋城二十八星宿（6）

ypi2000

因为记性很差，诗词对我便算是很生僻。但其中有几个名家句子，因为颇喜欢，也就记忆犹新。比如苏轼，他的诗词豁达、开阔，既有凌云壮志，又浅白真切，豪放里藏着细腻。

就像那首《江城子·密州出猎》开头：“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正因为如今自己年岁渐长，再读这一句，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而词末那句“西北望，射天狼”，以前虽也曾朗朗上口，却从未细想其深意。

直到这次来到晋城玉皇庙，亲眼看到二十八星宿彩塑，又听那位小胖导游讲解，才秃然心生好奇。

对我们来说，天狼星总是高悬南方，苏轼为什么要说西北望？难道是他搞错方向了吗？并不是。

西北望，这是个古代天文星象问题。

弧矢，这个被想象为天上弓箭的星官，恰好位于天狼星东南方。弓箭的尖，正指向西北方向的天狼星。所以，苏轼这句词，是借天象以言志的。

拉开弓，朝西北瞄准，要射的就是侵略的“天狼”。而这天狼，对应的正是北宋（汉人）时期在西北频频犯境的西夏（党项人）和辽国（契丹人）。当时，天狼的势力范围，相对于北宋都城汴京（今开封）及苏轼所在的密州（今山东诸城），大致就是在西北方向。因此，西北望，就明确指出了苏轼所关注防御和反击的方向。

天狼星，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恒星。如果在冬季晴夜，顺着猎户座的腰带处三星，向东南延伸，很轻易就能看见它，耀眼夺目，明亮得几乎带些杀气。正因如此，在中国古代星象学中，天狼星一直被视作侵略、劫掠的象征，代表来自外部的威胁。

那么，天狼星和二十八星宿又是什么关系呢？

二十八宿，就像是古代天文学家划分天空的二十八个区块。每个星宿负责一片天区，区内还有若干称为星官的星组。天狼星本身是一个独立星官，被划归在南方朱雀的首宿——井木轩统辖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天狼星并不属于二十八宿之一，而是井宿天区中最引人注目的标志性星星之一。

古人为了压制这颗凶星或灾星，特在它的东南方特意安排了一组星官，叫做“弧矢”——由九颗星排列成一张拉满的弓，箭头就是直指西北方的天狼星。不仅如此，旁边还设了六颗星作为捕狼的陷阱，甚至放入一颗“野鸡”星作为诱饵。这些充满想象力的布局，不只是浪漫，更体现出古人观星察变的智慧与用心。

所以，苏轼写“西北望，射天狼”，既是遥想天上的弓箭要时时瞄准天狼星，也是心系人间西北疆土的安危之情。苏轼借这个意象，抒发出自己希望为国抗敌、平定边患的壮志。

甚至连古代星占家也一再强调说，“天弓张，天下尽兵”。如果弧矢星官显得异常明亮、舒展如满弓，就预示普天之下即将陷入战火，烽烟四起。这一切，如今听起来感觉遥不可及，但仍令人心生敬意。很佩服古人仰望星空时，望的是天空，关照的却是人间。

刚看过青龙、白虎、玄武诸神，香火气息还未散尽，就又跟着导游，一步步走近南方朱雀七宿的所在。

“这是井木犴，朱雀七宿的头领，在《西游记》里有，他是四大木星君之一”。导游小胖子抬手一指，我顺势踮脚昂头，反身望去。七尊彩塑，静静立在墙边，从窗隙透进的午后柔光，照的他们熠熠生辉。

井木犴似在凝神聆听，鬼金羊双角弯如钩月，柳土獐神情温静典雅，星日马昂首如踏焰而行。张月鹿通体玉润、角显晶莹，翼火蛇遍身赤纹似火流动，轸水蚓则婉转如地脉暗涌。

七宿高大威严，有立有踞，或男或女，容貌各异，姿态万千。虽为泥胎彩塑，却比夜空中真实的星辰更能打动我。

遥望星空，若无高倍望远镜加持，终究只能凭想象勾勒轮廓。而此刻，这些星官就在眼前、在身边。匠人们用泥土做媒介，把星宿的神性赋形于手；苏轼却能用诗词文章抒怀。我站在殿内人群中，仰头细看，彩绘的笔触，衣纹的走势，都看的很清晰。

朱雀，源于远古的星宿崇拜，是代表炎帝与南方七宿的南方之神。翱翔在蔚蓝天空，像破晓前的光点，静静的守护在我们身后。朱雀在八卦中属离，在五行中主火，象征四象中的老阳和四季中的夏季，也是天之南陆的化身。

他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南方之神，常与青龙、白虎、玄武并称四方神，用来指示方向、划分天域。等到二十八星宿体系逐渐成熟，朱雀更成为南方七宿的总称。这七宿连起来的形状，被古人想象成一只展翅的神鸟。在《西游记》里，它们被赋予诸如井木犴，鬼金羊，星日马，张月鹿这类生动的名字，并且每一个都缀以一种动物。

南方朱雀七宿：夏盛之炎

朱雀主夏季礼乐文明，对应文教昌明。

包括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七宿，共有四十二个星座、五百多颗星，合起来像只展翅飞的朱雀。春分时节，这组星群悬在南部天空，所以叫南方朱雀七宿。

井宿八颗星，排得像口井，西方叫它双子星。附近有北河、南河（就是小犬星座）、积水、水府这些星座。鬼宿有四颗星，传说一颗管囤马，一颗管囤兵，一颗管囤布帛，一颗管囤金玉。旁边还有天狗、天社、外厨这些星座。柳宿八颗星，排得像垂柳，是朱雀的嘴。星宿七颗星，是朱雀的脖子，旁边有轩辕十七星。张宿六颗星，是朱雀的嗉子，旁边有天庙十四星。翼宿二十二颗星，是朱雀的翅膀和尾巴。轸宿四颗星，又叫天车。四颗星在中间，旁边有左辖、右辖两颗星，像车子的模样。

南方朱雀---1井木犴

属水，为犴（即驼鹿）。集天井星象、镇水神兽、凶宿转吉三重神格于一身。为南方第一宿，其组合星群状如网，由此而得名“井”，古人称之为东井。井宿就象一张迎头之网，又如一片无底汪洋，故井宿多凶。是水文的守护神。井宿也是通道，就是大家熟知的南天门。它是开启的，可以直通人间，神仙也只能通过南天门出入。

井宿由20个星官组成，63颗主星和142颗增星组成，是夜空中最热闹的地方。最亮有有影响的也就是天狼星，它不仅是冬夜最闪耀的星星，更是全天第一亮星，颜色苍白，加上冬天氛围，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他在分野上对应的是西北地区。在天狼星东南方位，也有一颗超级明亮的星星，叫老人星，青白色，亮度仅次于天狼星，为全天第二亮星，李白在诗中说的：“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就是此星。

犴，上古长江流域神兽，形似狐犬，红首独角，无鳞而背生华须，如河姆渡陶纹。是产于中国北方的一种野狗，似狐而小，黑喙，很像是只土拨鼠。犴由两种读音，分别是hān和àn。作hān时是一种哺乳动物，即驼鹿；作àn时即狴犴，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兽，也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第七子。形似虎，平生好讼，却又有威力，狱门上部那虎头形的装饰便是其图像。

他微微倾斜身体，是自信的绅士风度，抬起一条胳膊，显出了他的坚定，但却不是固执；也显示着谨慎，但不胆小。

在《西游记》中，生吞千年犀牛精（第92回）有说上山食虎，下海擒犀的凶名。戏曲《打金砖》中化东汉名将姚期，洛阳城下独挡百万兵，昆阳殿上死谏护苍生。其死后被封“安成侯”，民间建庙称“犴爷祠”，凶星反成守护神。

井木犴以凶星之相行护世之实，揭示中国星宿文化精髓。天道不以貌取神，凶吉不过众生镜。其独角所向，既是深渊，亦是人间安澜的起点。

南方朱雀---2鬼金羊

属金，为羊。为南方第二宿，犹如一顶戴在朱雀头上的帽子，鸟类在受到惊吓时头顶羽毛成冠状，人们把最害怕而又并不存在的东西称作鬼，鬼宿因此而得名，主惊吓，故多凶。他是金星肃杀之气与羊灵温厚特质的矛盾融合体，司掌生死界限、灵魂审判、惊厄化解三职。

鬼宿由29颗主星和86颗增星组成，是朱雀头部和眼睛，被占星家视为天目。鬼宿曾是先秦时期夏至点所在位置，当鬼宿高挂天空整夜可见的时候，正是夜长昼短阴气最盛仲冬，鬼宿是至阴的地方。

高抬头，目视顶中，头梳发髻，衣饰富贵。鬼金羊的丝绦，很有现代感，像极了现代女孩子系在脖子上的花领带，飘在胸前，煞是一道前卫。

她手上托个小孩儿，而参水猿手里捧着个小孩，两个家长里短的妇人，看到了别人家的孩子，很想去抱一抱的感觉。

在戏曲《打金砖》中，化身东汉名将王霸，在昆阳之战单骑救主，官拜讨虏将军，河南社旗山陕会馆戏楼浮雕也是他的像。

表面温羊角藏锋，金睛照鬼自峥嵘。鬼金羊以凶谶之相行救世之实，揭示星宿文化真谛，所谓幽冥，不过是未识之光；所谓凶煞，终将淬炼成人间英魂。其金瞳所照之处，既是孽镜台，也是摇篮

南方朱雀---3柳土獐

柳土獐，属土，对应獐。是南方朱雀第三宿，在朱雀的嘴部 —— 嘴用来进食，所以柳宿多主吉祥，修造动土能招钱财。它带着土德的仁厚和獐子的机灵，管着春神的信使、草木发芽，还能祛瘟除疫。

柳宿包含2个星官，共11颗星星。 名称源于柳树，即“曲头重似柳”，它是天上垂柳，和木工有关。在古代，离别折柳，有柳树的地方往往有酒家。

星神头上束着柳条编的环冠，缀着七朵迎春花，冠额嵌着青帝的春符。鹅蛋脸，细眉像柳叶，眼如杏核，双颊点着柳叶形状的靥妆，鼻尖微微翘着，像在嗅春天的气息，嘴角含着笑。穿件葱绿色的绞缬绢衣，腰系百草流苏带，挂着药锄和花囊 。

铠甲一身，战袍甩起形成了一股咄咄逼人的运动气势星君手里，莫不是拎了个小鬼？。真的是一个厉鬼。也就是一个被他抓俘的敌人，正如《马踏匈奴》一样张力，表现了武士雄健和无穷的内在力量。

道教说柳宿管着草木的精魄。《千金方》里记着，闹瘟疫时扎柳人、艾偶贴在门上，能避灾：“柳土獐睁眼，五瘟神缩头。”《西游记》第六十九回，朱紫国为金圣宫娘娘驱妖，孙悟空求的 “医树方”，暗合柳土獐让万物复苏的本事。

《淮南子・时则训》说透了它的魂：“柳，是留住生机的意思。獐子在春山鸣叫，不是为了吃草，是衔着青帝的命令，把瘟神捆在柳鞭梢上。”这星神说白了：最坚韧的生机，从来都是从凛冬最深的地方冒出来的。。

南方朱雀---4星日马

为日，对应马。是南方朱雀七宿的第四宿，位置在朱雀的眼睛上。鸟类的眼睛常常像星星一样明亮，所以这个星宿得名“星”。俗话说“眼里不揉沙子”，因此星宿多带凶性。这位星神是太阳的精气与天马融合的化身，掌管着阳光普照大地、传递信息沟通神明、以及熔炼金属铸造器物的事务。

星宿有6个星官，由37颗主星和97颗增星组成。《尚书･尧典》说:”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当星宿一出现在黄昏后南方中天时，表明昼夜平分的春分时节到来。

头戴镶嵌日轮的金冠束发，冠心处嵌着象征太阳的三足乌火玉，冠两侧伸出冲天而起的马耳状翎羽。剑眉斜飞入鬓，双眼如同熔化的黄金，鼻梁高挺如同骏马的下颌，嘴唇紧抿透着刚毅。身披赤金色的鱼鳞铠甲，腰间束着光焰纹饰的腰带（蹀躞带），上面挂着鎏金铃铛和驿传符信。

身上的绿色长袍，庄重潇洒，右手抬起，随意地带起了宽宽的袍袖，线条简单，与胸前垂下的绶带，形成了一种男士潇洒风度。战神星宿，却看着没有一丝凶像，偶尔的兰花指反而透出几分奇特的妩媚。

在《西游记》中，在《西游记》第92回，星日马就曾用太阳般的目光灼烧犀牛精。他手中的金锤，其实是能击碎瘴气的“碎瘴锤”。民间谚语说：“星马睁眼，晒死旱魃”。作为传递信息、沟通神明的天驿使者，他对应着茶马古道上的关键枢纽。马帮启程前必定祭祀星日马，他们铜铃上常刻着“日行千里，夜通神意”的字样。元杂剧《风云会》中，星日马化身为后周太祖郭威，以“日马破阵枪”横扫沙场。

《周易·离卦》阐释其本质：“离为火，为日，为马；明两作，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星日马的存在，并非为了肆意张扬自身的烈性，而是要用燃烧的马蹄踏破漫漫长夜，为天下苍生锻造一轮永不陨落的太阳。这尊星神昭告我们：最暴烈的光明，永远只为驱逐最深沉的黑暗而燃烧。

南方朱雀---5张月鹿

属月，对应鹿。是南方朱雀第五宿，在朱雀身体和翅膀连接的地方 —— 翅膀张开了才能飞，民间常说 “开张大吉”，所以这星宿多主吉祥。它融着月魄的柔与鹿灵的捷，管着情缘的经纬、巧艺的天工、魂梦的引渡。星象里说它主情，能把情丝织成网，网住世间众生。传说月老的原型，就是张月鹿变的。《续玄怪录》里记着韦固看见鹿角缠着红绳，说 “鹿角绾红丝，系尽痴儿女”。

张宿有2个星官，即张和天庙，由20颗主星和5颗增星组成。帝王既要拜祖宗，又要祭社稷。而巧的是，鬼宿的天社和星宿的天稷正好就在附近，正应了坐北朝南“左宗庙，右社稷“布局，符合天人合一理念 。

庙里的塑像，头戴银丝鹿角冠，角叉上挂着七彩璎珞，冠心嵌着月牙形的贝母，流光像雾气似的氤氲着。眉毛弯弯如柳，眼尾描着靛蓝色的鹿纹，鼻梁秀挺得像玉做的筷子，唇上点着朱砂痣。穿件月白色的鲛绡纱衣，腰里系着红绳蹀躞带，挂着金梭、玉尺；左手举着情网，高高伸到天上。

整体上，张宿显得温文尔雅，安静潇洒，窗外吝啬的一缕光线直射到张月鹿的脸上，使他低调中成为北墙四尊像的焦点。

临窗的位置，让他能看尽窗外风景。在抬眼往外望时，与窗台下伸出的鹿头形成了呼应。

《周易・系辞》里说透了它的魂：“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所以知明暗的缘由。张月鹿不是要困住众生，是用月梭穿过星河的经纬，为红尘织一张接天的网。网眼漏下的，是俗世里众生错肩的因缘；网线上闪的，是宇宙不忍剪断的慈悲。”这星神说白了：最精密的罗网，从来都是为了盛放灵魂的自由。

南方朱雀---6翼火蛇

属火，为蛇。为南方第六宿，居朱雀之翅膀之位，故而得名“翼”，鸟有了翅膀才能腾飞，翼宿多吉。是离火之烈与蛇蜕之智的悖论融合体，司掌焚情证道、羽化新生、燎原传薪三职。

翼宿包含2个星官，即翼和东瓯，由27颗主星和9颗增星组成。如果翼宿特别明亮，就表示有外邦或蛮夷来朝拜进贡。

头戴熔金荆棘冠，冠刺穿二十二枚火羽，斜飞眉梢燃赤焰纹，双目重瞳，内圈蛇睛、外圈凤眸，鼻如刀削，唇裂滴金。身披赤鳞羽衣，鳞隙喷吐青蓝火苗；腰束焦骨绦带。

翼火蛇，三眼怒目，手中的蛇动感十足，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卷曲在一起，有点像美杜莎。他一条臂举起一条挣扎的蛇，腿部的青筋暴出，似乎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腿肌用力，使大拇趾翘起，由于肌肉筋骨的运动而产生了牵扯，另一只脚的大拇趾就不由的下握。而手中一条蛇被他握得没了生气。

《周易·离卦》释其魂，“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翼火蛇者，非主毁灭也， 乃以焚情之火为舟，蜕皮之智为楫，摆渡众生穿越欲海迷瘴”。彼岸的微光，永远是烧透旧躯壳后，从灰烬里孵出的第一缕晨曦。这尊星神昭示：最炽烈的焚烧，永远为孵化新生而存在。

南方朱雀---7轸水蚓

属水，对应蚯蚓。是南方朱雀第七宿，在朱雀尾巴的位置 —— 鸟儿的尾巴管着方向，这星宿也像尾巴一样，藏着定方向的劲儿。古代把车箱底部的横木叫 “轸”，这星宿的位置和 “轸” 在车身上的位置相仿，所以得名。轸宿古称 “天车”，带着点悲痛的意思，故多主凶。它带着玄水的智慧和蚯蚓的韧性，管着星魄的归藏、地脉的调和、文明的封存。

传说里，李冰修都江堰时，在鱼嘴埋了铁蚯蚓，上头刻着轸宿的符。《华阳国志》记着：“江神发怒，轸蚓现身，水脉就安稳了。” 战国时，湖北随州的曾侯乙衣箱上，箱盖画着轸宿四星连成车舆，蚯蚓在舆底穿行成河络，题着 “星舆行地，水蚓导之”。

庙里的塑像，是位女子模样。头束玄冰北斗冠，冠梁嵌着二十八颗水玉髓，两侧垂着地脉铜链。穿件墨色绡纱的千褶袍，腰系九曲地轴带，挂着陶埙、玉琮；脚踝缠着带蚓纹的银链。

她面貌俊秀而富贵。额头宽广，面庞方正，眉似远山含黛。双目低垂，似闭非闭，眼缝中仿佛有幽蓝水光流动。唇角既无笑意，也无悲戚。特别是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人难以分辨她是伤感还是微笑——此刻，她整个人仿佛有了生命。

她的右手轻轻举起，翘着兰花指，捏着一条蚯蚓。那姿态轻盈，如同女子借着光线在穿针引线。这漫不经心的神情，复杂难言的情感，深邃的眼眸，紧蹙的眉间，似乎悄然掠过一丝忧伤，显得意味深长。

找到那条蚯蚓了吗？它就在轻捏的右手之中。着实没想到，蚯蚓也能入选二十八星宿。真不知当初袁天罡是咋想的。

周易・坤卦》说透了它的魂：“坤道最柔，动起来却刚；最静，德行却方正…… 轸水蚓不是主消亡，是用蚯蚓的脊背承起星舆的重量，用玄水涤去翼火的灰烬。” 当星瓮沉入地脉最深处，瓮底闪烁的，正是下一纪朱雀破晓的第一缕光。这尊星说明：最沉默的终结，永远为太初的啼鸣预留温床。

走出幽暗的二十八宿殿，头顶一片明媚，此刻，正午的阳光正烈，暑气已浸透了整个庙宇的殿阁。大门柱子角的石墩上，两个守门的狮子，静静的蹲在台上，全身光亮。它的头似抬而卧，慵懒的看着南来北往的过客。只有树上的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那声音仿佛也被晒蔫了，拖得又细又长。

殿宇的影子缩在墙角，窄窄的一溜儿，石板地白花花地反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声清越悠远的钟鸣，从远处钟楼传来。似乎在和我们说再会。从头道山门的斑驳石础，到二道山门的琉璃残光；成汤殿的商鼎苔痕，献殿的烟火梁木，最后是二十八星宿矗立的幽暗殿堂；六百年的风雨，在陶土与矿彩间凝成星河。

《黑神话》的火光，照亮了星辰名字。亢金龙的怒目，虚日鼠的狡黠，女土蝠的倒悬……它们的神韵，早已深藏在玉皇庙的尘埃里，静候后人的凝望。游戏里的喧嚣，不过是漫长岁月中一次偶然的回响。游戏会火，文物却一直在那里，电子香火终会散去，而真身不朽的星辰，其永恒存在于建筑的本身。真正的神话，不仅是成汤殿斑驳的斗拱，是献殿石柱的轨迹，也是玉皇殿藻井裂隙间漏下的光，其实，最厉害的才是二十八尊彩塑的神态和呼吸。

和小胖导游挥手告别时，我最后回望了一眼二十八宿殿，西北角的井宿赫然挺立，昂首相向，眼睛死死盯着东南方天狼星所在位置。从青龙、白虎、玄武，到今日的朱雀，走完二十八宿这一圈，我也走完了对苍穹的全部想象。

西北望，望的是抱负；射天狼，射的是纷扰。而朱雀在南，展翅如屏，羽下护着的，不正是人间大地吗间？这正如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中所说的：“文化之传统，往往不在堂皇文字间，而深藏于民间塑造、岁时祭祀之中。”

步出庙门时，香火仍在身边缭绕，而星辰，已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