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再借五百年，花药深处见菩提

茶苦茶香

　　我们这辈人，是被时代的罡风刮过的。改革初年的喧嚣尚在耳畔，市场经济的大潮已劈头盖脸砸来，将人卷入一种无休止的奔竞。半生碌碌，无非为稻粱谋，为儿女计，偶有闲隙，那蛰伏心底的微梦便探一探头，旋即被日常的尘埃所掩埋。直至卸了轭，退了休，陡然得了大把空白光阴，竟惶惑起来，不知如何填塞这生命的余白。

　　也是偶然，一脚踏入这中医药牡丹养生园的门槛，便如武陵人误入了桃花源，尘世的喧嚣霎时被隔在门外。此地不独是旅居养生之所，更是国家钦定的中医药健康养生示范园，三A旅居景区，蕲艾标准化种植基地。名号虽响，内里却极静谧，花木深秀，药草芬芳，俨然是都市里辟出的一方化外之境。

　　初来时，尚带着半生劳碌积下的焦躁之气，坐亦不宁，立亦不安。然而园中岁月自有一套磨人的功夫。晨起可随人采撷带露的菊与薄荷，亲手窨制花茶。那过程极是磨性，指尖沾染了清苦香气，心竟也一寸寸静了下去。午后或于茶席间与二三旧友新识品茗闲话，茶烟袅袅中，世情渐远。亦或钻入“香坊”，将那些丁香、白芷、苍术一一研磨成粉，以蜜调和，制成香牌香珠。那香气初闻不过寻常，佩之日久，竟似与人的肌理融为一体，行动坐卧间，便有暗香浮动，如影随形

　　最妙的还是那几分自留地。我分得了一畦，种些青蔬瓜果，边上竟还辟有鸡埘鱼塘。荷锄而归时，鞋底沾着新泥，手中攥着才摘的番茄，恍惚竟回到了数十年前的知青岁月。只是如今再无指标催逼，纯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闲适。黄昏时常见白发老翁垂钓池边，鱼竿寂然，人亦寂然，钓的仿佛不是鱼，而是那渐渐沉入西山的一轮红日。

　　夜来也不寂寞。卡拉OK机前有老姐妹高歌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书画室里有人悬腕泼墨，写“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则偏爱廊下听雨，一盏清茶，静看雨丝如何将花朵叶片洗得发亮。雨声潺潺，倒像是大地在低语，诉说那些草木药石中藏了千百年的秘密。

　　此间日月长。不知不觉，旧日的焦虑竟被药香茶韵涤荡干净了。肉身似乎也轻健了些，往日上楼的气喘吁吁，今已不复见。更奇的是心境——从前总觉老之将至，万事皆休，而今却觉生命仿佛开启了另一重天地。在此莳花弄草，识药知医，交友谈天，竟比青壮年时更活得有滋有味。

　　所谓“向天再借五百年”自然是痴想，然若能以此种姿态将余下的年月过得丰盈自在，便不啻是活了第二世。这园子里的花药菩提，并非什么玄妙的禅机，不过是将生命重新种回泥土里，让它在阳光雨露中，依着自然的节律，再开一次花。若问退休后何处可寻这般生活，便来这养生园看看罢。人间晚晴，亦可灿烂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