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番入黔，已是第三回了。前两次孑然独行，饮食上不免潦草。独食最难将就：点多了，徒然浪费；点少了，又辜负了这黔地山川孕育的真味。每每只得一碗蛋炒饭或一钵牛肉粉草草果腹，虽能填肚，到底食后空落落的。实不及人多同行时，寻一处地道馆子，点上几样招牌，吃得满头汗浆，才觉痛快。</p><p class="ql-block"> 是夜飞抵龙洞堡，灯火已阑珊。循着导航直奔那“多彩贵州”文化中心内的老凯俚酸汤鱼馆。尚未坐定，径往后厨，点了一条约莫三斤左右的江团鱼，有的地方也叫鮰鱼，再佐以豆腐丸子等几味小菜。须臾，那酸汤火锅便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p><p class="ql-block"> 贵阳地属西南，山岚缭绕，自古就有“天无三日晴”的说法。此间湿气深重，本地人世代相传，深谙“以酸驱湿”的养生之道。自济南飞来，落地温差达十几度，加上机舱内冷气十足，浑身发紧，若不将体内湿寒表出，必会无力续行。若问当地人待客之道，十有八九必首推这酸汤鱼，语气铁定，仿佛那一锅翻滚的热汤，真能涤尽风尘仆仆的倦怠和寒意。</p><p class="ql-block"> 酸汤鱼的魂，全在这汤底里。汤色是透亮的胭脂红，清清爽爽不见半点浮油，酸味冽而不冲，还带着绵长的回鲜。听说这汤是用米汤装进陶瓮，经年月自然发酵而成，藏着黔地老辈人的饮食智慧。早年贵州山高路险，盐比金子还贵，先民们便用这发酵酸汤代替盐来调味，日子久了，倒成了独一份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活鱼现杀斩块，丢进沸汤里，瞬间蜷缩成花，又立马舒展，鱼肉慢慢变成温润玉色豆瓣，嫩得筷子稍碰就怕散了。送进嘴里，酸与鲜在舌尖缠缠绵绵，滋味清亮真切，半点土腥味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忆及四年前来贵阳，曾在黔灵山公园外小肆点过一锅白汤酸鱼，配一碗米饭，虽也吃得爽利，然论及滋味之酣畅通透，终究逊色于这胭脂色的红酸汤底。</p><p class="ql-block"> 若论这道菜的味道，则非那一小碟蘸水莫属。折耳根、糊辣椒、芫荽等细碎拌和，再掺入香气极为独特的木姜子油，有如山野草木精魂蕴藏其中，带着股桀骜的劲儿。</p><p class="ql-block"> 鱼肉蘸过蘸水，汤底的清酸还在，却被这辛烈的香气稳稳托住，辣意和异香在舌尖上跳着舞，五脏六腑都跟着醒了，浑身说不出的舒坦。</p><p class="ql-block"> 这木姜子油，古名叫“山苍子”，现在有的地方也叫山胡椒。《本草纲目》里写着它能“祛湿避瘴”，正是黔地先民应对湿瘴的智慧见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学着当地人酣畅淋漓的吃鱼法，</span>席间筷子你来我往，都往汤锅深处探，就为夹那块最嫩最鲜的鱼，蘸满蘸水就急着送进嘴里。就算酸汤溅到嘴唇上、辣得额头冒细汗，也只觉得痛快，半点不狼狈。等鱼吃得差不多了，往汤里加些时蔬豆腐等，吸饱了酸鲜的精华，又是另一番滋味。吃到最后，舀一勺浓醇的汤汁浇在白米饭上，瞬间唤醒所有疲惫的味蕾，此时吃得满面红光，肚已凸起，仍觉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想着再添一勺。</p><p class="ql-block"> 黔地人早已习惯了这一口，如若不吃，腿脚无力。俗谚云：“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蹿蹿。”初闻似觉俚俗粗率，细品之下，方觉其理至明。就像人生，得先接纳它的锋芒棱角，才能嚼出那绵长的回甘。</p><p class="ql-block"> 食毕离店，夜风带着点凉，肚子里却暖融融的。所谓人间烟火的真味，大抵就藏在这锅酸鲜滚烫里，点出生活最朴素也最熨帖的妙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6日拍摄于贵州贵阳</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20日写于山东济南龙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