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秋风里的水墨

蓝鸟在飞/诗人摄影家

秋风里的水墨

晨起推窗时，长安的秋意已漫过渭水塬的轮廓。云絮不是往日的白，是被风揉过的灰蓝，像宣纸上未晕开的淡墨，丝丝缕缕粘在旧伞面上——那伞是去年深秋收在柜角的，伞骨还留着雨渍的浅痕，此刻撑开，倒像是与这秋雨早有约定。

檐角的雨线垂落时最是好看，初时是连贯的银线，风一吹便断成碎银，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响。这声音不像夏雨的急，倒像故人在耳边说的闲话，轻轻的、悠悠的，落进心里便漾开涟漪。我站在檐下看，看雨丝把远处的塬染成淡青，把近处的银杏叶打湿，叶尖垂着的水珠，倒像是墨滴落在黄绿相间的笺纸上，要晕出秋的诗行来。

待雨势稍歇，便忍不住往塬上走。青石路被雨浸得发亮，银杏叶落了满地，金黄的一片，像谁把阳光揉碎了铺在地上，又像写给大地的情书，每一片叶子的纹路里都藏着秋的重量——那是春夏的生长、盛夏的繁茂，最终都沉淀成这温柔的黄。风过时，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有的粘在鞋尖，有的落在肩头，倒像是秋在轻轻拉着我的衣角，要我慢些走，多看几眼这光景。

田埂边的稻草人还立着，草帽上沾着未干的雨珠，帽檐下的布条在风里轻轻晃。熟透的稻穗弯着腰，穗粒饱满得要坠下来，它们该是听见了归鸟的翅声——远处山岗上，几只灰雀掠过，翅膀剪开薄暮的轻雾，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墨笔在天际划下的短线，转瞬便被云絮遮了去。我蹲下身，摸了摸稻草人草帽上的雨珠，凉丝丝的，倒让这沉默的守望多了几分软意。

再往前走，是一片残荷。荷塘里的荷叶大半枯了，褐色的叶边卷着，却仍有几支荷梗倔强地擎着，像墨画里未收的笔锋。水珠在枯叶上滚着，从叶心到叶尖，迟迟不肯落下，最终还是跌进水里，惊起一圈细碎的涟漪。那涟漪一圈圈散开，倒像是在数着秋天的叹息——是叶的落、荷的枯，还是时光的慢？风裹着凉意吹过来，我紧了紧风衣，却见砖缝里的野草还透着一点绿，在秋的萧瑟里，倒像是墨色画卷里的一抹亮色，倔强得可爱。

暮色漫上来时，炊烟从塬下的村落里升起，淡淡的白，与天边的云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雾，哪是即将到来的霜，只觉得这朦胧里满是烟火气——或许是哪家在煮红薯，风里飘来甜香，混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是金秋独有的韵味。秋叶飘落得更慢了，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我手背上，带着雨的凉，却又藏着阳光的余温，我轻轻捏住它，像捏住了这秋的碎片。

回到檐下时，秋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夕阳的暖光，落在手背上，把刚才那片银杏叶的影子映在袖口，像墨印般浅淡。我把伞收起来，把那片叶子夹进随身的书里，又想起檐下的雨声、稻草人的守望、残荷的涟漪——这些细碎的温暖，不正是秋用雨作墨、用风作笔，写在渭水塬上的诗吗？

夜渐深时，我坐在桌前，就着台灯的光翻那本书，银杏叶的香气混着墨香飘过来。窗外的风还在吹，却没了雨的声息，想来明天该是个晴天。只是此刻，那秋雨中的墨色光景，还在眼前晃——是灰蓝的云、碎银的雨，是金黄的叶、沉默的稻草人，是残荷的涟漪、归鸟的翅痕，都被秋酿成了墨，写进了长安的深秋里，也写进了心里最软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