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一色团城湖

柞溪镜泊

清晨，我自颐和园南门入园，沿着湖岸缓缓而行，春阳暖暖地熨贴着脊背，柳枝新绿，也早已如薄纱般垂拂着堤岸。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撒下了无数跳跃的碎金，满目皆耀眼欲迷。行至半途，举目西望，却豁然开朗，团城湖便如一面无边的镜子，在眼前铺展开来。

西堤尽处，一泓明净的湖水猝不及防地展开在眼前，团城湖到了！湖面阔大澄澈，坦坦荡荡，如一方巨幅的碧色绸缎，铺陈于天光之下，竟无一点皱褶。水光潋滟，倒映着天空的蔚蓝，水色天光浑然交融，直是分不清何处是水、何处是天。远处玉泉山如淡墨写意般横卧着，那高耸的妙高塔，恍如一枚玲珑玉簪，轻盈地斜插于峰峦之上，湖面则清晰映出塔影的倒立，塔顶直垂入水，水天相接处，山峦塔影一虚一实，一正一倒，上下呼应，仿佛天地之间，唯有这对称的幻影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湖面如镜，映照着玉泉山连绵的轮廓，又似一个巨大的容器，收纳了所有青山的倒影。青山在水中悠悠地浮动，塔影亦在水中微微摇曳。天空的云彩也落入湖中，仿佛飘荡于湖面之上，又仿佛沉入湖底深处，水天之间，云朵自由穿行，无羁无绊，亦无阻隔。我凝神细看，塔影微颤，云影漂移，水波荡漾，倒影里的世界竟然比真实的山峦更加灵动，更富韵律。水中的塔影与云朵被柔波揉碎、摇散，又时时重组，宛如一个由水波组成的变幻不息的梦境。

我站得久了，水光云影摇曳在眼睑前，仿佛自己也化成了湖中一缕光影，飘荡于水天之间。正恍惚间，一只黑天鹅突然振翅而起，如一道闪电划破琉璃般的水面。水波荡漾开来，涟漪如同无数透明的花瓣轻轻绽放，旋即又缓缓消隐于无边的澄澈里。塔影与云影，霎时被揉碎成粼粼的光点，又缓缓聚拢复原。顷刻间，那曾经幻化出的水天迷境，已然复归平静澄明。

雾消云散，湖面则如同打翻了青玉，浓重的靛蓝与天空的白云相映成趣。归途上，柳树投下墨绿的长影，如柔软的绸带铺在堤上。回望团城湖，只见水天仍连成一片，山影塔影依旧在澄澈的湖水中沉静地倒立。水天一色，湖山静立如初——刹那之间，恍然明白：原来湖山亘古无言，却是人心里那点对永恒的向往，总在借山水之形，悄悄描摹自己那点对永恒的向往罢了。

真正不朽者，是湖山本身，而人只能于其倒影与波光中，暂时寻得寄托，而后消融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