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握瘦西湖

莺出幽谷

【长堤春柳】

暮春时节到扬州，从南门步入瘦西湖。打眼望去，两堤夹一湖，水宽不足百米，湖瘦，可盈盈一握。脚下的西堤，长约六百余米，三步一桃，五步一柳，游人被桃红柳绿招唤，眼睛与腿脚都忙不过来。



暮春的柳树，浸过烟雨，已是深碧。一袭袭绿帘，将堤与湖隔开，半遮半掩的孟浪。

桃花最跳脱，一树树喧闹，一点儿都不矜持，开得泼泼洒洒。花瓣粉嫩的、胭脂灼灼的，风起，如雨般飘飘洒洒，簌簌落地，点在青石板上，仿若“桃花笺”。



我和陈君鬓发粘着柳絮，一步一步走进莺飞草长的四月天，连呼吸，都带着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迷醉。



长堤上，一众踏青人，或与我们错肩，或比肩而行，人面桃花相映红。从路人活泛的眸子里，也照见我们眉目里的春色。

着汉服的女子迎面来，广袖流云，环佩轻响，与叽叽喳喳的桃李争艳；亦有摩登女郎，一袭风衣，步履匆匆带起一阵香风。



小舟慢慢行，游船上的游客向我们挥手，岸上人也手挥目送，看游船渐渐没入烟波里，似乎忘却：折柳送别。



隔水望见东岸，亦是一树柳烟一树妖娆，烂漫春光里，游人悠然信步，与此岸隔空对唱。



【熙春台】



如一条青罗带，瘦西湖一折再折：南门至小金山，水西去；至熙春台，又北转，曲尽其妙。



熙春台踞湖心，乃游目骋怀最佳处。1757年-1765年，盐商汪廷璋为迎乾隆南巡，斥巨资筑宫于此，号称“江南台制第一杰作”。

《扬州画舫录》载其“白石砌成，围以石栏，中为露台。三层结构，上层额曰‘五云多处’，下层额曰‘熙春台’。柱壁画云气，屏上画牡丹万朵，金碧辉煌，令人目迷神恍。”

熙春台台基高筑，君临碧波。两层三楹，重檐歇山顶，覆绿琉璃瓦，檐脊龙首昂然。北地宫苑的富丽恢弘遇上精巧秀媚的江南风，有一种对冲的张力。据说复建时，参考了袁耀画作《春台明月》和乾隆的《南巡盛典图》。



行至熙春台，临近闭门，来不及观赏一楼的金碧辉煌，欲登高揽胜。楼梯陡，一条红地毯引我们拾级而上，恍若年轻时登临天安门城楼。



呦呵，一大面东窗洞开，瘦西湖奔来眼底：东望长堤春柳，绿雾朦朦；北眺二十四桥，石拱弧线与倒影合成月圆，半阴半阳。极目瘦西湖，湖水印楼台，亭桥裹柳色，多少浮华豪奢都沉在烟波里，脉脉不得语。



正对的五亭桥与白塔，颇耀目。当年盐商为博龙颜大悦，竟复制北海的亭桥于瘦西湖之上。更传奇是白塔：盐商堆叠盐包为塔基，以彩绸白纸为塔身，一夜之间白塔拔地而起，矗立在乾隆御舟必经的水路上。

（网络图片，感谢！）





二楼东窗下，两个大茶台，我们与一对夫妻对坐品茶。





西厢是小剧场：一面金碧大屏风，三张古琴，几排茶座。有茶客点曲，只见三位女子着天青色襦裙，胸前绣一朵大牡丹，指尖起落处，《高山流水》散音浑厚低沉，如静水流深；转成《梅花三弄》时，泛音里可听到梅花的轻颤；终曲《茉莉花》，一曲江南小调，甜美漫过雕窗，从绿色的琉璃瓦缓缓滴落，流入夕阳下的瘦西湖……



【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立在姜夔和杜牧的文字里，立在想象的画面里，梦频频抵达。

桥边红药寂寞，一滴秋露坠下，波心荡，冷月无声。这是姜夔的二十四桥。

秋尽江南草未凋，歌舞楼台人去后，桥影横斜，湖水萧疏，照见薄幸人的扬州梦，这是杜牧的二十四桥。





今我来思，二十四桥仍在，在熙春台之北。喝完茶，携一缕茶香往二十四桥来。

碧波上，卧一单孔虹桥，汉白玉栏，桥长二十四米，桥宽两点四米，栏柱二十四根，石阶二十四层，处处应景，分明是当代的巧思和营造。二十四桥，是二十四座桥？还是红药桥？仍是迷，不可追索。



玉带桥毗邻“熙春台”，勾连“吹箫亭”。桥上众人熙熙，行路的、拍照的、望风景的、直播的，摩肩接踵的喧阗。桥下堆叠巧云状湖石，遍植杨柳桂树，移步换景，皆入画。



几位沪籍阿姨，穿着时尚旗袍，彩色丝巾飞起，艳压芍药众花枝。换人换道具换姿势，在二十四桥下演绎惊鸿一瞥、嫣然一笑、楚腰纤细亭亭立，吸引来桥上桥下猎奇的目光。忽闻一声“哎呀”，小个子阿姨身子一斜，歪入水中，幸岸边水浅，同伴奔去搀扶，阿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口里“谢谢”不绝。同伴关切道：“侬阿好伐？”阿姨笑说：“伐搭界，阿拉衣裳晒干再拍过！”莫不是为二十四桥，为杜牧姜夔倾倒。



一只小艇忽地穿过桥洞，细浪涌起，揉碎云霞花树石桥和桥上人。恍兮忽兮，二十四桥明月夜，桥畔红药开，水波澹澹，词客骚人踏月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