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那狐十

风儿

<p class="ql-block">列那狐(十)</p><p class="ql-block">绿洲的水汽尚未从毛发间蒸散,老人的笛声犹在耳畔萦回,列那狐却已踏入一片嶙峋之地。龟裂的黄土向天际延伸,枯死的荆棘指向苍天,像大地裸露的骸骨。风在此地失了声息,只余下行者的脚步碾碎土块的细响。</p><p class="ql-block">她金褐色的皮毛在此地显得过于鲜艳,几乎是一种亵渎。</p><p class="ql-block">第三日黄昏,她望见了那棵树。它虬曲的枝干漆黑如铁,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凸起。树下蜷着一团灰败的影子,近似于一具尸骸。列那狐放缓脚步,鼻尖微动——没有腐败的气息,只有一种枯槁的、近乎与尘土同质的衰弱。</p><p class="ql-block">那影子动了一下。是一匹极老的狼,毛色脱落处露出褶皱的皮肤,嵌着深痕。他的眼睑沉重地耷拉着,唯有缝隙里漏出一线浑浊的光。</p><p class="ql-block">列那狐在他几步外停住。</p><p class="ql-block">老狼的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过了许久,才拼凑成勉强可辨的词句:“……水。”</p><p class="ql-block">列那狐沉默地解下腰间以巨大坚果壳制成的水囊——这是绿洲老人所赠。她并未直接递去,而是倾出少许,滴在那灰白干裂的鼻尖上。</p><p class="ql-block">老狼的舌头迟缓地伸出来,舔舐着那点湿意。那一线浑浊的目光似乎清亮了些许。他试图抬头,却又无力地垂落。</p><p class="ql-block">“很多年了,”老狼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洞穴,“没有活物经过。你是……谁?”</p><p class="ql-block">“一个行者。”列那狐答道。她看着生命在这具残躯里艰难地流转,如同看着过去的某个自己,在绝望的沙海里挣扎。</p><p class="ql-block">“行者……”老狼咀嚼着这个词,仿佛它有着陌生的滋味,“去哪里?”</p><p class="ql-block">“去前面。”</p><p class="ql-block">老狼发出一声近似笑音的喘息,引得胸腔剧烈起伏:“前面……没有前面。这里是尽头。我走不动了,才停在这里。这就是……终点。”</p><p class="ql-block">列那狐环视这片无垠的荒芜。它吞噬一切方向,抹平一切路径,的确像是世界的终局。</p><p class="ql-block">“你不是第一个停在这里的。”老狼闭上眼,积蓄着再次开口的力气,“我看见过……很多。都倒下了,化成了土。你也会的。”</p><p class="ql-block">列那狐的目光从地平线上收回,落回老狼身上。她忽然俯身,将水囊的口子对准老狼的嘴,缓缓倾注。清水润湿了他的唇舌,淌入喉咙。一些泼洒出来,溅湿了尘土,形成几个深色的圆点,但很快便被饥渴的大地吮吸殆尽。</p><p class="ql-block">“为什么?”老狼问,水让他恢复了些许气力。</p><p class="ql-block">“你看见了终点,”列那狐塞好水囊,声音平静,“我看见了路。”</p><p class="ql-block">老狼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睁开了,那里面映出狐狸坚定的身影,身后是巨大、血红的落日。</p><p class="ql-block">“路?”他嘶哑地问。</p><p class="ql-block">“你倒下的地方,”列那狐站起身,“就是我的路。”</p><p class="ql-block">她没有再回头。身影在扭曲的热浪中渐次缩小,融入那片吞噬一切的赤红黄昏。每一步都踏在虚无之上,每一步又都像是将虚无踩实为土地。</p><p class="ql-block">极高远的天空中,有一只鹰在盘旋,成为一个黑色的标点。</p><p class="ql-block">老狼久久地望着那个消失的方向,直到夜色将天地焊为一体。他第一次感到,这片埋葬了无数行者的死亡之域,吹起了一丝微弱、却从未有过的风。</p><p class="ql-block">那风来自一个超越终点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