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镫，一个源于“差生文具多”的发明

敢夫

“差生文具多”是一句相当反差化的调侃，那些学习意志不强或能力有限的同学寄希望于爆装备来给自己带来提升，往往花了钱还没效果，徒劳一场。但这句话也不尽是调侃，差生希望通过装备来弥补自己缺点的愿望不就是人类不断创造发明的动力之一吗？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差生在装备了大批文具后仍一无所获，战国时期，贫穷落后的秦国通过变法一统天下。大航海时代，是欧亚大陆上最偏僻落后的葡萄牙、西班牙率先走向了海洋。这些都是差生通过制度与装备变革成功逆袭的典型案例。马镫，这个不起眼的物件，其发明也是一个差生逆袭的产物。

如今各类型汽车已走入寻常百姓家，马都成了稀罕之物。但即使从未接触过马的人，也能一口答出骑马要踩着马镫而上，有这样的想法就像上楼要走楼梯、吃饭要用筷子一样理所当然。但实际上，在人类驯服马匹后的三千多年里，人类始终没有发明出这个理所当然的工具。而且最终发明马镫的不是精于骑马的游牧民族，而是骑术一般的农耕骑兵。

昭陵六骏中的马镫

关于游牧民族未能发明马镫，其主要原因大概有两点，一个是能力有限，一个是用不着。在能力方面，制造结实耐用又模样小巧的马镫对于游牧民族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游牧民族不擅长金属冶炼，比如盛极一时的匈奴虽有控弦之士几十万，但穿甲率很低。原因就是匈奴缺乏矿产开采和冶炼技术，只能通过贸易以及引进其他民族的工匠来生产数量有限的铁器。这些铁器绝大多数被用在了武器上，铁甲是上层阶级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困扰游牧民族冶铁业的主要原因一是游牧的生活习惯，无论是矿产开采还是金属冶炼，都需要定居一地长期生产，游牧民族随着季节和水草迁移，很难扎下根来经营冶炼产业。其二，一盘散沙的草原部落也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冶铁业。在游牧民族历史上，突厥、辽国、金朝和蒙元这些曾经统一的游牧帝国里，冶铁业也一度繁荣，其军队的铁器装备率与中原军队相差无几。但在草原上，统一只是特例，混乱与分裂才是常态。一旦局势再次混乱，冶炼产业也就无法维持了。

元朝覆灭后，北方草原再次陷于分裂，为防止铁器流入草原，明朝严禁边境地区的铁器贸易，搞的蒙古人都没铁锅煮饭了。蒙古军队入关劫掠，也以抢到铁锅为重要目标，其价值甚至超过了金银珠宝。

除了金属，石头、骨头、皮革和木头都能制作马镫，虽然强度与性能不如金属马镫，但也能够凑合。为啥游牧民族就没有发明马镫呢，只能说他们用不到。《史记》中记载匈奴人“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毌弓，尽为甲骑”。也就是说匈奴人的骑射本领是从娃娃抓起的，匈奴人会骑马就像中原人会走路一样，好端端的人走路谁也不会给自己配副拐杖，匈奴人又哪里用的到马镫呢？

游牧民族轻老弱、重青壮，勇武是唯一的评判标准，精湛的骑射技术无疑是展现勇武的最直观体现，能够飞身上马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因此游牧民族不仅客观上不需要马镫，在主观意愿上，也极度鄙视需要借助工具才能骑马的人。这种观念不仅在游牧民族根深蒂固，在中原王朝亦是如此。

战国末期，赵王派使者前往魏国请老将廉颇出山。廉颇仕赵多年，只因不得志才出奔他国，见到赵王再次寻来，八十多岁的廉颇当即秀了一下肌肉，身穿重甲飞身上马，尽显宝刀未老。东汉初期，刘秀准备征讨南方五溪蛮，伏波将军马援已经六十二岁了，仍主动请战，在刘秀面前披甲上马以示老将可用。从廉颇、马援的事例中可以看到，即使中原人也以能飞身上马为荣，借助工具上马是弱者的象征。

汉代无马镫骑兵俑

马镫在后来的魏晋南北朝时代之所以能大规模普及，与军事需求有着紧密关系。在马镫被应用之前，游牧民族的战术就是骑射袭扰敌军，“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不同于安土重迁的农耕民族，以游牧劫掠为生的草原民族对土地并没有留恋，其财产牲畜随时可以移动，打得过就劫掠，打不过就跑，完全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必要拼杀玩命，因此远距离的骑射战术就成了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从东方的匈奴到西方的帕提亚都是如此。而在骑射的过程中，有没有马镫支撑身体都一样。

东方的秦汉帝国与西方的马其顿、罗马帝国也有自己的骑兵部队，但步兵的比例明显更高，骑兵部队只负责侦查、侧翼迂回的支线任务。在很多时候，迂回到敌人侧后的骑兵部队要下马作战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战力。当然骑兵突阵的战术也被运用，亚历山大大帝的伙伴骑兵、西楚霸王项羽的江东骑兵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要训练这样的骑兵部队代价过大。后来汉武帝大举反击匈奴，靠的就是骑兵突击战术，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也几乎耗空了家底。

汉代画像石上的骑兵作战

在汉武帝原本的设想中，汉军要建立起一支比匈奴还要善于骑射的骑兵部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无论汉军骑兵如何训练都达不到匈奴军队的骑射水平。而且骑射交战双方都在远距离运动之中，很难把遭遇战打成围歼战，不能一劳永逸的击败敌人。于是汉军剑走偏锋，利用近距离的突阵肉搏战术来消灭匈奴的有生力量。

汉军的突阵肉搏战术让匈奴人很不适应，一来他们善于骑射却短于兵刃，二来他们的穿甲率远不如汉军，在短兵相接时吃了大亏。不过汉军的这套战术也并非没有缺点，在战斗中，马上的骑兵很容易失去重心掉下来。为了解决问题，汉军想到了加高马鞍的方法。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加高的马鞍十分不便于上马，为了便于上马，马镫就被发明出来。

各个朝代的马鞍型式

马镫具体发明于何时尚无准确论断，史籍中关于上马工具的最早记录出自三国时期，孙吴交州牧吕岱在八十岁高龄仍亲征叛乱。为了显示自己宝刀未老，舍弃跨蹑不用，像廉颇一样披甲上马。三国时期的马鞍已经加高，同为八十岁的老同志，吕岱此举胜过了廉颇。这里提到的跨蹑很有可能就是马镫一类的工具。

单马镫陶马俑

考古发掘中发现的最早马镫是西晋永宁二年（302年）长沙墓葬的随葬陶马俑，陶马俑的左侧都塑有一个三角形马镫，但骑者的脚也未在镫中，学者推测此时的马镫仅是供上马时踏足之用，骑上之后则不用镫了。后来也许是某个骑士的偶然发现，脚踏着马镫可以让自己更稳定的坐于马上从而解放双手挥舞兵器，原本只是上马工具的单马镫最终在两晋之际进化出了能极大提高骑兵战斗力的双马镫。

Han and Tang Dynasties Retu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