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你穿越了，穿越到别人的故事里。她的人生剧本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她放弃工作选择支持丈夫的事业。几十年过去了，丈夫成为闻名遐迩的画家，孩子也事业有成，夫妻二人均已过耄耋之年，面对记者采访她侃侃而谈，思维敏捷、口齿清晰。</p><p class="ql-block"> 怎么样？这样的人生剧本你还满意吗？</p><p class="ql-block"> 健康长寿，高知家庭，名人老公，精英儿子。</p><p class="ql-block"> 完美。</p><p class="ql-block"> 但是，她怎么评价自己的人生呢？请看VCR：</p><p class="ql-block"> 记者：他身上最吸引你的东西是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她讪笑：他？他有什么可吸引我的？没有。我除了喜欢他的画以外，他没有什么吸引我的。</p><p class="ql-block"> 问：跟他在一起，你最开心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她答：很少有开心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问：下辈子碰到他还跟他过吗？</p><p class="ql-block"> 她答：不过，坚决不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们一起生活一辈子，走过了金婚、钻石婚，然后她在一个全世界都会看到的节目里公开说：</p><p class="ql-block"> 我这辈子活得很憋屈的。她说：我此生，亏欠自己最多。她说：好委屈啊。</p><p class="ql-block"> 对着镜头，她落了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者估计是有点懵逼的，观众也是。本想在宣传一个大神般存在的画家的同时，渲染他家庭如何幸福美满，却被一个耄耋老人的眼泪卸去夫唱妇随的滤镜。</p><p class="ql-block"> 这对夫妻，丈夫是著名植物画家曾孝濂，妻子叫张赞英。你能查到曾孝濂的出生年月与生平事迹，但关于张赞英，我甚至没搜到她的出生日期。是啊，她只是“曾孝濂的妻子”。</p><p class="ql-block"> 这段采访，本可以掐了不播。为什么会播出呢？除了节目本身大约不想违背反映客观真实的原则，应该也有引发关于女性觉醒与人生价值实现的思考与讨论的目的。</p><p class="ql-block"> 有人同情她保姆般的人生：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提醒他吃饭，给他倒水、泡咖啡、剥橘子、收发信件，替他处理公务、跑职称、陪他看病治疗.....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洗衣做饭，就是捡柴买柴锯柴劈柴烧柴，诸如此类一切脏活累活也都是她做。直到80多岁，他依然每天工作9小时。至于她？继续做保姆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就好，直到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有人认为她矫情：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这样的家庭难道不是已经打败了百分之九十的女性？甚至有人说：他是名人，是画家，却没有家暴过她，也没有抛弃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p><p class="ql-block"> 可是，她凭什么要满足呢？</p><p class="ql-block"> 第一，她的幽怨并非来自于过多付出，而是来自丈夫长期的冷漠和不尊重。有一次，他吃完饭下意识把用完忘了扔掉的纸巾递给她，众目睽睽之下，她默默地接了过去。生活上，他对她百分百的依赖，情感中，他对她百分百的忽视。也许，他的依赖曾经是她努力培养的幸福感里唯一的源泉，但是随着时间的积累，他的忽视慢慢发酵成漫长婚姻的一剂毒药。就连她的抱怨，他也无所谓地说“她管我一辈子，她不找我找谁，听着吧忍着吧。”你看，他觉得她的抱怨只是无理取闹。</p><p class="ql-block"> 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那个特殊年代里，怀孕的她被几个学生猛踹腹部，她险些绝望轻生。文革结束后，那几个人要找他们赔罪吃饭，她无法释怀，他却高高在上地劝她大度，说：“一笑泯恩仇嘛。”他从未设身处地苦过她的苦、痛过她的痛、爱过她的爱、恨过她的恨。</p><p class="ql-block"> 没有什么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即便回报的方式各不相同，至少有一条底线不能践踏，叫作“尊重”。朝夕相处一辈子，她对他像一个母亲对孩子，然而他从未给过她欣赏与赞美，更谈不上情绪价值。她说：他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然而，哪怕是夫妻，也需要公平啊。</p><p class="ql-block"> 第二，她的崩溃不是来自于对丈夫的怨恨，而是源于自身定位的崩塌。要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无知无智的普通妇女，她本可以成为科学家，和丈夫一样为事业发光发热。做全职主妇的门槛那么低，可是她，也曾经站在云端啊。那时她风华正茂，正在北京林业大学脱产学习，她的才华得到了学校和老师的认可，希望她能留在学校搞科研。那可能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刻。在家庭与事业中，她最终选择了前者。</p><p class="ql-block"> 她在记者面前哭泣，是因为想起父亲的话，她说：我出来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做不出成绩来不准回家，不准登门，结果我一事无成。她哭着说：如果有来生，我绝对走自己的路，我只要一份自己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然而，命运的天平倾斜了太久，她活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也终于知道，一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他和她却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p><p class="ql-block"> 可能，一直都知道吧。但，知道了又能怎样？世上没有后悔药，谁的人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自从她做出那个最初的选择，她就没有了选择。</p><p class="ql-block"> 他的成就越是熠熠生辉，就越刺痛她积攒几十年的委屈与不甘。</p><p class="ql-block"> 我只想知道，假如她一觉醒来穿越了——穿越到半个多世纪前的那一天，重新选择一次呢？她该怎么选择？是否有勇气做出不同的选择？能否保证选择之后不会懊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鲁迅曾经写过一篇《娜拉走后怎样》。娜拉是易卜生写的剧作《玩偶之家》主人公，她在看清丈夫的真实面目和自己“玩偶”地位后离家出走了。这部剧作被称为妇女解放运动的宣言书。然而鲁迅提问：娜拉走后怎样？并且揣测说：不是堕落，就是回来。</p><p class="ql-block"> 确实，那个时代的女性，面对封建历史与男权社会的双重压力与盘剥，很难找到其他出路。</p><p class="ql-block"> 幸好，时代不同了。如今的娜拉出走后，未必只能选择堕落和回家。苏敏一个五旬老妇都可以自驾游、玩直播，赚钱买断鸡肋婚姻，况且更多能力、勇气、才华、智慧都不输男人的女性？</p><p class="ql-block"> 娜拉说：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苏敏说：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想有自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张赞英说：如果有来生的话，我绝对走我自己的路。</p><p class="ql-block"> 比起她们，我们有了更多选择余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好吧，回到开头。你穿书了，穿越到了张赞英的人生剧本里——</p><p class="ql-block"> 他说：回来吧，我的事业需要你。</p><p class="ql-block"> 你，如何选择？</p> <p class="ql-block">（配图为作者碳素笔手绘：张女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