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蒋继雄</p><p class="ql-block">美篇号:86198884</p><p class="ql-block">图片:自拍+网络(致谢)</p> <p class="ql-block">赣中的夏天,日头刚冒尖就带着一股子燥劲儿,把平展展的田垄烤得直冒热气。吸一口空气都觉得烫嘴,连村口那几棵老樟树都扛不住,叶子蔫得卷成了小筒,洒下来的阴凉薄得像张油纸,风一吹就没影了。蝉从早叫到晚,那声音密密麻麻的,跟无数个小锤子似的敲着耳朵,好像要把整个夏天都敲得更热——我八岁那年,天天盼着日头爬到头顶,不是喜欢热,是等大人们去晒谷场翻稻谷,我们就能偷偷溜去村东头的老井边耍。</p> <p class="ql-block">老井的石头井栏被人摸了几十年,滑溜溜的发亮,青灰色的石头上还有浅浅的印子,下雨天会渗出水珠。井绳是粗麻绳编的,上面的小毛刺蹭到手心,又凉又痒。每天早上,我爸都会帮我们把西瓜放进井里泡着,青绿色的瓜皮上还沾着地里的泥,泡在清亮亮的井水里,看着就解暑。要是我爸没空,我就会和二柱、丫丫他们提着木桶往井边跑,木桶撞着井壁“哐当哐当”响,在安静的午后能传出去老远。</p><p class="ql-block">拉西瓜最费劲,得两个人搭伙拽井绳。井水顺着桶壁往下滴,溅在脚背上,凉得人一激灵。刚提上来的西瓜还挂着水珠,表皮上的白霜被泡得亮晶晶的,二柱总抢着拿刀,“咔嚓”一刀下去,红瓤黑籽立马露出来,凉气裹着甜香味往脸上扑。我们围着井台边的老樟树坐,也顾不上擦手,捧着瓜就啃,汁水顺着下巴流到衣裳上,黏糊糊的也不管。二柱吃得最快,连瓜籽都不吐,鼓着腮帮子说“吞了瓜籽能长小西瓜”,逗得丫丫笑出眼泪,手里的瓜皮都滚到了井边。有一回我吃得太急,把瓜籽呛进了喉咙,咳得直不起腰,二柱还笑我“馋猫投胎”,结果下一秒他自己也被西瓜汁呛到,我俩蹲在井台边,咳着咳着又笑起来,井台上的青苔被我们踩得溜滑,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p> <p class="ql-block">赣中的夏天,雨来得那叫一个急。前一秒还晒得人睁不开眼,后一秒天边就滚来黑云彩,像有人把墨汁泼在了天上。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风就刮过来了,卷着尘土和碎稻秆,打在脸上有点疼。我们往家跑,刚躲到屋檐下,闪电就把天劈成了两半,金闪闪的光把院子照得通亮,紧接着雷声就在头顶“轰隆”炸响,震得房梁上的土都往下掉。奶奶总急着去晒谷场收稻秆,披着塑料布就往外冲,嘴里还念叨“糟了糟了,稻秆要湿了”,我爸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木锨。雨点刚开始砸在地上,“噗噗”地冒白烟,没一会儿就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帘,连对面的老樟树都看不清了。我们扒着门框看,看着稻秆垛被雨浇得发黑,看着奶奶的塑料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白鸟。</p><p class="ql-block">雨一停,我们就光着脚往外跑。地上的泥还软乎乎的,踩在上面“咯吱”响,泥点子溅到裤腿上,也没人在意。池塘里的水涨满了,青蛙在浮萍上“呱呱”叫得特别欢,声音都盖过了蝉鸣。我们提着竹篓子找蘑菇,草叶上的水珠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丫丫最怕蚯蚓,看见泥地上爬的蚯蚓就尖叫,二柱故意用小棍挑着蚯蚓凑到她面前,逗得丫丫追着他跑,嘴里喊着“二柱你坏得很”,我在后面笑,手里的竹篓子都晃掉了。有时候能碰到翅膀被雨水打湿的蝉,捏在手里,它还在徒劳地叫,翅膀“扑棱扑棱”的,带着湿冷的风。我总爱把蝉放在掌心,看着它慢慢晾干翅膀,等它飞走时,还会绕着我飞一圈,好像在道谢,又好像在跟我们告别。</p> <p class="ql-block">到了晚上,天终于凉快些了。大人们搬着板凳坐在门口,摇着蒲扇聊天,说今年的稻谷收成好,稻穗沉得压弯了腰,丫丫他爸还说明年要种些棉花,给丫丫做新棉袄。我们就追着萤火虫跑,晒谷场边、树林旁,到处都是点点绿光,像撒在黑夜里的小星星。二柱会用玻璃瓶装萤火虫,瓶口蒙着纱布,说要当灯笼照路。我和丫丫也学他,可总也捉不到几只,二柱就偷偷把他瓶子里的萤火虫分给我们,说“好朋友要一起亮”。玩累了,我们就躺在晒谷场的凉席上,抬头看天。夜空黑得像块墨玉,银河斜斜地挂在天上,星星多到数不清,亮得能看清地上的草叶。爷爷坐在旁边,用烟袋锅子指着天上,说那是牛郎星,那是织女星,每年七月初七才能见一面。风一吹,带着稻秆的香味,虫子的叫声在耳边织成一张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爷爷的粗布褂子。</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去城里读书,再也没见过那么蓝的天、那么清亮的井,还有那么亮的星星。去年夏天我回了趟老家,老井还在,井栏上的印子更深了些,井绳换成新的了,却没有了当年的小毛刺。我又泡了个西瓜,切开后还是当年的甜味,可身边没有了二柱的笑声,也没了丫丫追着二柱跑的身影——二柱去了南方打工,丫丫嫁去了邻村,只有老樟树还在,叶子依旧蔫蔫地卷着,洒下一片薄薄的阴凉。</p> <p class="ql-block">我坐在井台边,手里捧着西瓜,忽然想起那年夏天,二柱被瓜籽呛到、我们蹲在井边笑的样子;想起下雨天,奶奶披着塑料布收稻秆的背影;想起晚上,爷爷用烟袋锅子指给我们看星星的模样。原来故乡的夏天,从来不是那毒辣的太阳、下得又急又大的雨,而是井台边西瓜的甜味、掌心里的萤火虫、凉席上看到的星星,是刻在骨子里,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暖和。风又吹过来了,带着老樟树的清香,像小时候我爸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