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山情

飞絮的枫叶

江南的山水是浸在月光里长大的，连骨缝都透着三分柔、七分的韵。那些青山绿水从不张扬，漫山的绿意、绕阶的溪流，悄然勾起人魂。我对这样的景向来没有抵抗力，仿佛前世便与它有过约定，今生总要停下脚步来听一听岁月留在山石上的耳语。丫山，便是我甘愿付出心神所在。

第一次看见丫山，天飘着细如牛毛的雨。远处的双峰被水墨晕染，轻巧地形成"丫"字，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当地人说；这山是佛、道、儒共栖的灵地；听说地藏王在此驻足；道家仙人在此炼丹；儒家学子在此苦读。三教的灵气揉进了山石，让每寸土带有说不清的温润。

当我踏进山门那刻，连呼吸都变得郑重起来。我看见山间的树极有脾气，苍松枝干虬曲成布满皱纹的手，偏又顶端挑出几簇新绿，透着不服的劲；樟树冠盖如云，把阳光筛成细银落在地上，积起厚厚的叶影，踩上像踩着陈年的光阴。不知名的杂树，枝干不高，却在风里摇曳，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说着只有风才懂的秘密。

走在林间，空气满是泥土与腐叶的气息，混着雨后的草甜，深吸一口五脏六腑被清洗过一样。阳光从叶隙漏下，投照在地上不断晃动，像一群不安分的萤火虫。走上晃桥，脚下的木板轻轻摇摆，心也跟着悬起却不曾害怕，是一种久违的轻盈。桥下水声潺潺，周围的山影、树影在晃动中变得模糊。

玻璃桥，另一番惊心动魄的美。站在桥上望去，透明的桥面凭空消失了，脚下深不见底，远处的山峦在蓝天白云间舒展，仿佛一抬脚就走进画卷里。我扶着栏杆挪步，小红在前方回头冲我微笑："别怕，这玻璃结实。"阳光照在她脸上，睫毛沾着水汽，亮闪闪的。那一刻的惊险、山的壮阔，成她眼眸中的风景。

"看那棵树！"顺着她的手，一棵古树从岩缝钻出，枝干扭曲向上，却在顶端撑起一片绿荫。"听说这树有上百年了，"小红的声音带着敬畏，"看它扎根的地那么贫瘠，却长得这么精神。"我望着树，忽然觉得人和树一样，拼命往有光的地方生长，只是树比人更懂得坚守。

我们坐在半山的凉亭歇脚，风穿过藤蔓。亭外的野花开得热闹，紫的、黄的、白的，星星点点在绿丛中，像谁把天上的星子撒了下来。小红摘下一朵黄花，别在发间笑着问："好看吗？"风拂过发梢，那花在她耳边轻轻晃动，我忽然觉得再美的景，美不过那眼里的光。那刻的时间停了，只有风在低语，花在绽放，我的呼吸与山轻轻应和。

沿栈道往深处，峡谷渐渐开阔。溪水在谷底蜿蜒，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偶尔还有鱼游过，搅起阵阵涟漪。小红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这水真甜。"她仰起脸，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阳光下闪着光。峡谷两侧的岩石奇形怪状，小红指着一块说："你看那石像不像打坐的僧人？"我仔细一看，果然像极了，连衣袂都清晰可辨。原来山水间，藏着这么多巧思。

神龟听泉瀑布，早有耳闻。先听水声哗哗像谁在弹奏古筝，走近瀑布不算高流却极有章法，水流从岩上落下，溅在潭里，激起层层水雾，阳光织出一道虹。潭边巨石像只昂首的乌龟，眼神定定地望向瀑布，像在听千百年的泉声。小红站在潭边望着瀑布出神，她的背影大抵这样——有山有水，有看不尽的风景，和说不完的话语。

另一处瀑布，却让人发沉。曾经是水流奔息的地方，只剩光秃秃的岩壁，裂缝嵌着几块碎石，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周围的草木失了神，叶片蔫蔫地打着卷，不复往日的葱郁。小红蹲在干涸的河床前，轻轻抚摸裂开的泥土，声音带着惋惜："它会不会再也流不出水来了？"我望着远处的云轻声说："会的，等一场雨来，会重新活过来的。"其实我也不知这话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们总是愿意相信，所有的干涸只是暂时的。

中午在山脚下的餐馆，吃饭。老板娘端上的菜带着浓浓乡土味，笋干烧肉、清蒸石斑鱼、炒野菜都是山里的味道。小红吃得香，嘴角沾了点酱汁。我们聊着各自的生活，说小时的糗事，说工作的烦恼与对未来的期待，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笑容染成金色。

饭后走在田埂上，偶尔有风吹过，带着油菜花的香。走进谷里，两侧的峭壁被刀劈开直插云霄，阳光从缝隙里挤进，形成长长的光柱。空气满是潮湿的泥土味，还带着苔藓的清香。小红说："你看这谷像条龙吗？"我顺着她的目光，峡谷蜿蜒成龙蜷在那里。"听说以前这里有孽龙作祟，"小红的声音压低了些，"后来被真君降服了，才保这方水土的安宁。"我们边走边聊，脚下的路忽高忽低，却走得踏实。偶尔有鸟雀从头顶飞过，留下几声鸣叫，更显得谷里幽静。

竹林，是丫山另一重天地。走进竹海像掉进绿的海洋，竹身笔直向上，叶在头顶交织成绿伞。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小红说："竹子是有气节的，看它们长得再高，也从不弯腰。"我望着竹林，忽然想起郑板桥的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们在竹林慢步，偶尔有竹叶落在肩上，带着清清凉凉的触感，是山的馈赠。

灵岩寺的红墙，在绿树间格外醒目。推开厚实的木门，吱呀声带我走进另一个时空。寺内一片清净，只有香火燃烧的味道，偶尔几声沉重的木鱼传出。小红身着红色长裙，在佛前燃起一炷香，双手合十闭上眼静静地祈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虔诚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里投下阴影。像一朵盛开在佛前的莲，干净得让人心生敬畏。我站在一旁，心里种下一片净土，让自己在纷繁的世界，找一处安放灵魂的地方。

黄昏，夕阳把天空染成嫣红。远山镀上一层金黄，树木也披上金色外衣，连空气都变得暖洋洋的。我们坐在山坡上，看着夕阳一点点下沉，余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修长。小红坐在边上轻声说："真好，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没说话，有些美是无需言语的。

走到桃林，正赶上了花期。满树的桃花开得热烈，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下。小红站在桃树下，仰头看着花瓣飘落，阳光穿过花枝落在她脸上，风卷起了头发，几缕缠在脸颊上沾着花瓣。我轻轻地取下，脸颊忽然像染上了桃花。周围的一切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眼里的羞涩与漫天飞舞的花瓣。

夜幕降临，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这份璀璨却没能驱散我滋生出的焦虑——年后的景区，竟找不到安身的房间。在这陌生的地方，一个住处成了迫切的渴望。我们在街道上匆匆行走。最后决定去附近的县城，或许会有一扇窗能眺望夜色，或许会有一张床安放疲惫。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在陌生的街道上寻找，心里的焦虑潮水般涌来。小红的高跟鞋磨破了脚，一瘸一拐却笑着说："没事，当减肥了。"在找到房间时，已是深夜。登记时，我看见身份证上的女孩瘦成猴子，眼神带着怯生生的光，和眼前的她判若两人。"我是被抱养的，"她开口说，声音很轻，"养母对我很好！"我望向她，才知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些故事。

房间很安静，窗外的月光悄悄溜了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霜。我们坐在沙发上没说话，空气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我忽然想起她曾说喜欢看我写的签名，便找出纸笔："我给你设计一个签名。"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我在纸上写着，她凑过来看，头发轻轻扫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我们一起讨论笔画的走势，她的指尖偶尔碰到我的手，像带电流划过。

她说信佛，喜欢跟师父们四处云游看不同风景，听不同的故事。"那次在饭店见到你，"她忽然笑了，"你朋友盯着我看，结果摔了一跤，当时想这人真有意思。"我也笑了，原来缘分就这么奇妙，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把两个陌生人连在一起。我们聊着，月光在我们身上慢慢移动，像时间的指针。

夜深了，她躺上床。我斜趟在沙发上，黑暗里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我望向窗外的月亮，心里忽然踏实起来。喜欢不是非要拥有，而是知道她在身边安安稳稳的，足够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我们相视一笑，眼里没有遗憾。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做，却又做了许多。我们分享了故事，见证了人性的脆弱，也懂得彼此的坚守。明白有些美需克制，像丫山的山水，从不会把所有的美，一一展现。却让人一辈子忘不掉。

离开丫山，小红把别在发间的花，夹进我的笔记里。翻开时，花已干枯，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像丫山的风，像小红的笑，像那夜的月。

丫山的情，原来是这样。它藏在每块石头里，每一片树叶上，每滴泉水间，也藏在心里成一辈子抹不去的印记。或许不会再来，或许我们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逢。回想起丫山，心里会暖暖的。这是山水的魔力，它让两个陌生人相遇，用一辈子回味那份纯粹，与美好。

注(本故事实属虚构，如有类同，请别对号入座！)

作者简介：

周鸿，江西会昌人，江西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京时报特约记者。作品入选于《阳光》《文化月刊》《江河文学》《大都市》《绿叶》《散文选刊》《延河》《海燕》《辽河》《雨露风》 《鸭绿江》《参花》《莽原》《三角洲》《星星》《诗歌月刊》《诗潮》《百花》《长江丛刊》《作家天地》《牡丹》《岁月》《红豆》《中原文学》《五台山》《奔流》《青年文学家》《北大荒》《南方文学》《黄河文学》《福建文学》《湛江文学》《嘉应文学》《湖南文学》《湘江文艺》《名家名作》《时代文学》《浙江诗人》《中国诗人》《文学与人生》《人民日报》《国防时报》《中国矿业报》《扬子晚报》数百家刊物，入选多家年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