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斯班那条河

金 平

　　我踏进这间临河的民宿，再推开阳台的门，眼前的天际线叫人惊讶，也使人平静 —— 钢筋铁骨屹立的都市，蓝绸缎一样蜿蜒的大河，年轻与古老就这样携手，坚固与丝滑又如此亲密；还有簇拥它们的繁花绿树、红尘人家、风吹雨洗的蓝天云朵……。和谐共处的天地生灵，构成布里斯班美好的日常。

　　…… 我在鸟雀啁啾中醒来，阳光刚刚露脸。推后窗张望，绿草如茵的球场含霜结露，寂静的一战纪念碑无声耸立，已经营百年的 HOTEL 身披晨光；而一群赶去训练的足球少年，早已嘻嘻哈哈登上了坡顶 ……

　　全长344公里，流域面积1.3万平方公里的布里斯班河是澳大利亚🇦🇺昆士兰州东南部最重要的河流，也是沿河串连起布里斯班大都会的母亲河。…… 旭日东升，第一抹阳光投出明媚，昂首挺胸的人们便沿河道奔跑骑行；夕阳西坠，满溢的河水荡开涟漪，似火的晚霞照亮每个人回家的路 —— 最终化作满城灯火、参差人家。

　　布河形成于新生代地质时期，流域上游的玻璃屋山脉，有多处火山活动遗迹。三条主要支流均发源于西北方向的库特山区，主峰约300米，由西向东在市区东部的莫顿湾注入南太平洋。库特山顶观景台中央，有块铮亮的“布河流域地理铜牌”，让人印象深刻。

　　弯曲的河道，受布里斯班海槽和海平面影响 —— 海平面下降会用力切割河床，形成断崖；而海平面上升时海水漫灌，下游河口洪泛汪洋，留下厚厚的沉积物，形成最宜农耕游牧的三角洲。

　　1823年探险家约翰 . 奥克斯利沿海岸探索时，发现了这条自然河流。他逆流而上，细心探明了这片适合人类定居的大平原。1824年第一批勇敢者在此建立了定居点。1825年，人们因发现了更为充沛的淡水水源，定居点迁往上游30公里处，即现在的中央商务区位置，并以时任新南威尔士州总督托马斯 . 布里斯班的名字，同时命名了“布里斯班镇”和这条大河。

　　早早醒来的，还有这条往返穿梭在市区河道的 City Cat 客运班轮专线。码头的航线图显示了从昆士兰大学到下游 Apollo Road 终点的几字形河道，黄色蓝色的时刻表则标注了快船慢船的到发时间；而左下角红色图标的提示相当亲民：“所有票价＄50分”。在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大都市，用客运班轮作为城区公交的主力，全世界都不多见。

　　公交化运行的客轮速度快、班次密、载客多，每日从早到晚连续运营16小时。乘坐公交客轮游览布里斯班有种独特的体验：宽敞的客舱分上下两层，上百个座椅柔软舒适。底舱进出自如，舷窗外浪花飞溅；登楼观光沐凉风、看风景、随手拍大片；伫立船尾任江风拂面，看客轮拖出的尾浪喧哗 ……，这样的感受你乘轻轨地铁，坐公交车会有吗？

　　逐水而居是人类古老的文明，搭乘 City Cat 客轮上班上学、逛繁华商圈、去海鲜市场是布里斯班人的出行首选。人活蓝天碧水间，眉心的纠结、胸中的块垒，一登船都拂到脑后；凌空飞跨的大桥、喧腾活泼的浪花、两岸变化的景致会给你最好的心情！

　　…… 即便你第一次来布里斯班，也不会陌生胆怯。导航的手机早把将去的景点，与客轮专线精准匹配，下船就能看见换乘的公交站。或者你登船时拍照上传，细心的朋友马上会微信嘱咐你下船的码头，一会儿功夫彼此就能在约会点见面～无需绕行更不会迷路。

　　布里斯班商业区集中在布河北岸。皇后街购物中心和帕丁顿区的复古商店、艺术品长廊，都是二百多年历史的老街区，几经修葺之后面貌一新。眼前这幅巨大的现代风格金属画高悬在商厦正墙～新颖的构图、淡雅的色彩、繁复的雕刻和优良的材质，无不洋溢着昆士兰自然与文化的特征，堪称艺术佳作。

　　长长的步行街上，浓荫斑驳、花坛缤纷，特意为市民准备的长椅、木凳让你随时坐一坐歇一歇，见到朋友长辈、小区邻里还能亲亲热热聊一聊 ……

　　街头的水果亭最具亚热带风情：刚刚采摘的各式果品，被店主陈列在摊位、高挂在屋角，招人喜爱；买鲜果、榨果汁，或是现做一杯果肉冰淇淋，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美食街的昆士兰肉派、澳洲烧烤、亚洲美食、莫顿湾的小龙虾，更是琳琅满目让人大快朵颐！

　　布里斯班的市区街道命名也别具一格：凡东西走向的道路都用男性名，如杰瑞、约翰、格里库勒、查理 . 斯蒂芬。南北走向的道路则使用女性名，如索菲亚、艾米丽、伊莎贝拉 ……

昆士兰原住民4～6万年前由东南亚经海路移居此地，留下古老的原住民文化。冰河时期（距今1.2万年），昆士兰与新几内亚曾通过陆桥相连，两地居民长期往来；后大陆桥断开，托雷斯海峡的岛民们抵达得晚些，属于亚美尼西亚人。

　　1606年，荷兰航海家威廉 . 杨松成为第一个登陆澳大利亚的欧洲人。1770年，英国库克船长抵达昆士兰并绘制了海岸线图，宣称该地为英国所有。1824年大批欧洲囚犯被流放此地，1825年建立了莫顿湾流放地，并以时任新南威尔士总督托马斯 . 布里斯班爵士命名了城市。1859年12月从新南威尔士独立成州，取名 “Queehsland”昆士兰，其意为“女王的土地”。

　　1901年，澳洲各移民地统一改州，进而组成澳大利亚联邦，成为英国自治领。1931年，成为英联邦内的独立国家。1945年二战后又有欧洲退役军人及大批战俘（仅德国战俘就有1.3万人）来此定居，人们拓荒建房、修桥筑路城市迅速发展起来。1983年，获得完全立法权和司法终审权，成为完全独立的国家。到2023年，澳洲已有2600万人，全澳GDP1.73万亿美元，人均GDP6.5万美元，列世界第十位。

　　昆士兰州博物馆里的这幅二战时期创作的油画，有沙洲丛林房屋和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空中满是俯冲轰炸的敌机，海滩躺着处战不惊悠闲自在的人……生动描绘了当年的情景。

　　Brisbane City Hall 是布里斯班最具标志性的历史建筑，更是这座城市历史与文化的象征。20世纪初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原有市政设施变得局促，1909年，市议会决定建造一座宏伟的新市政厅。1920年7月奠基，建造过程历时十年，期间经历了澳洲经济波动和工程挑战（如处理不稳定地基）总耗资100万英镑，是当时澳大利亚最昂贵的单体建筑。1930年4月工程圆满落成，由时任昆州总督约翰 . 古德温爵士揭幕。如今这座象征民主、稳定和城市尊严的建筑，还是布里斯班城市形象的 Loug。

　　市政厅不仅是政府办公场所，更是重要的文化场所。庞大的建筑供人免费参观，其中有主礼堂、演艺中心、举办婚礼的市民大厅，2011年再次修葺后还新增了昆士兰历史博物馆。这座建筑是典型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式建筑风格，其设计灵感来自罗马万神殿 —— 宏伟的柱廊，对称的古典设计，高耸的钟楼和铜制圆顶都体现了这一风格。

　　礼堂上方是巨大的铜制穹顶，从蓝天白云的高空俯瞰，历经岁月洗礼，呈现独特的暗绿色铜锈，沉稳厚重饱经沧桑，成为城市的视觉符号。

　　主礼堂是最重要的音乐厅与会议中心，以卓越的声学效果闻名。礼堂内1929年安装有一架英国制造的大型管风琴，拥有4391根音管，是南半球最大的剧院管风琴，吸引世界级的艺术家和表演团体举行传统的管风琴音乐会。主礼堂华丽的内部装饰、高大的穹顶、精美的吊灯展示了当年的工艺水平。市政厅内还设有纪念堂，以纪念曾在战争中服役的市民，体现了城市的集体记忆。

　　历史博物馆里收藏有十八世纪的文物，比如来自欧洲的金属罐、鼻烟壶、带有不同国旗的搪瓷画，还有两百年前印刷发行的《布里斯班旅游图》，以及当年流放者开疆拓土、修路建房使用的长柄大斧头。

　　市政厅最显著的特征是它高达92米的钟楼，长达40多年钟楼都是布里斯班天际线的最高点，直到1970年代才被四周更高的建筑超越。楼内设有四面巨大的钟，主钟名为“大贝尔”，重达两吨，仿照伦敦威斯敏斯特宫大本钟设计的 “Westminster Chimes” 钟声，每小时悠扬动听的报时音乐，是布里斯班人熟悉的声音 ……

　　参观者只要提前预约，都能在工作人员带领下，乘坐老旧的笼式电梯升到最高处，钻进狭窄的夹缝参观大钟的精密构造，聆听齿轮行走的咔咔声响，感受一座活着的博物馆…… 。遗憾的是，参观全程不许拍照录视频，而古老的钟楼深陷在密密匝匝的现代楼群之中，再不能360度眺望城市的全景了。

　　与老城遥遥相望的，是布里斯班河的南岸新区。1988年为纪念欧洲人定居澳大利亚200周年，布城举办了世界博览会，从而推动了南岸的开发与建设。在这处河流的U形弯道，集中了现代美术馆、艺术中心、美食街区和众多高层住宅，十几座设计精巧、功能各异的桥梁跨越河道，连接南北两岸，显得生机勃勃。

　　“科技时代的休闲生活” 是当年世博会主题，更是三十多年来布里斯班人的生活写照。…… 阳光奔泻、白云悠游、河水蜿蜒，宽阔的草坪上，“BRISBANE”的彩色标志墙成为近年的网红新地标，游客们都愿来此拍照留念。

　　长约数公里的 “三角梅长廊”，是规划建设者精心设计的一处新景观。沿河流的自然走势，绵延不绝的亚热带花廊高低错落，热烈缤纷；而花廊下有餐厅酒吧、咖啡馆、便利店，还有露天乐坛、绿地凉亭、儿童戏水池，当年就获得世博会的创意大奖。

　　日本神户、韩国大田、中国深圳和重庆、印尼三宝垄、新西兰的奥克兰 ……，世界十多个城市与布里斯班互结“友好城市”。一路上你能看到尼泊尔神殿、日本和平宝塔、中国人捐赠的孔子铜像、三宝垄的火山礁石，都成为各国人民世代友好的象征。

　　沿河最多的林木是澳洲桉树，它们成片生长、根扎大地；枝条既繁叶片细密；且抗风耐旱，阳光下葳蕤茂盛，远远望去幽蓝一片。澳洲原住民很早就用桉树油治疗感冒、身体疼痛和鼻窦炎，还用桉树叶子制成药茶缓解咳嗽和肌肉酸疼。欧洲探险家1788年就将蒸馏桉树油用于临床医疗，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中，用桉树油医治枪伤更是一绝。

　　河畔到处是草坪、绿地和公园，人们轻松惬意地滨水漫步、观景小憩；打开折叠椅、撑起遮阳篷、再拎出食品篮，一家人围着BBQ烤炉忙忙碌碌 —— 听滋滋煎炸声、看袅袅烟火气 ……

　　布里斯班河是一条舒缓自然的亚热带河流，全程没有混凝土堤岸也不硬化河道，一切都是河流原有的生态。洪泛平原常遇大汛，水涨水落那是常态，沿河分布的红树林湿地，既净化水质又防风固岸 —— 灌丛栖息着白鹭、鹈鹕、琵鹭等各种水鸟，河中游弋着鲈鱼、鳕鱼和澳洲肺鱼，好动人的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布里斯班地域广阔，230万人口生活的家园，竟然有2500多平方公里，北接阳光海岸，南邻黄金海岸，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平均日照时间达7.5小时。昆州所有的小车牌照都用英文标明：“QUEENSI AND SUNSHINE STATE ”—— 昆士兰阳光之州。

　　这一处百米高崖，是布河受海水冲刷侵蚀留下的古海槽遗址，坚硬的崖体、水蚀的孔洞，还有它地处ABD的优越位置，成为人们攀岩绳降的理想之地。我们路过时清晨的阳光投向崖壁，几位老人穿戴安全装备，身手机敏精神抖擞，正在陡崖处攀爬滑降，不知老之将至！

　　全长344公里的布里斯班河，在流经市区的一百多公里回环曲折 —— 曲折环绕一处岬，回环留下一片滩。在这荡气回肠的两岸，散布着昆士兰大学、CBD商业区、南岸公园、露天攀岩场、海事博物馆、昆州植物园、昆士兰科技大学，还有网红景点“袋鼠角”。

　　特别声明，现在的袋鼠角并没有袋鼠。而在沿河绿道的标志牌上，则清楚记录了两百年来，从地质测量员华纳（1814～1891），植物学家曼森 . 贝利（1827～1915），音乐家博物学家西尔维斯 . 迪格斯（1817～1880）为发现、开辟早期布里斯班的历史轨迹，展示这里美丽风光各尽所能、令人缅怀的贡献。

　　这座名为“海军商店”（Vharf Karearoo Ppint）的二层小楼，屹立在布河岸边已80多年。相传1942年2月～1944年10月，日本军队横扫曼谷、仰光和菲律宾南部，不断向南洋地区挑衅，美国军舰和飞机被迫南撤澳洲。危局中，道格拉斯 . 麦克阿瑟将军率部发起了著名的太平洋战争。成千上万美国大兵和英国、荷兰、菲律宾部队曾集结在布里斯班一带，而这座小楼酒吧、咖啡馆，就是将士们登船出征前最快活的驿站 ……

　　明媚阳光、习习海风和澄澈蓝天之下，这里的人们喜爱户外生活，爱好水上运动。他们尽情享受阳光海滩、温暖气候，冲浪滑水、板球游泳在这里非常流行；大家活力四射却又穿着随意，人字拖“Thongs”是其标志。这就是著名的 “昆士兰生活方式”。

　　就在我们沿河徒步时，遇见一位骑行者不慎摔倒，伤了筋骨。她躺在路边打求助电话，十分钟不到，好几位救护志愿者就从不同方向赶到伤员身边～有的施救有的包扎，还有的联系车辆送她去医院做进一步治疗。

　　这天午后，我在阳台喝茶小憩，欣赏布河远近的风光。…… 远远的，驶来一条船：船体高大，航速均匀，逆流而上却不靠站不停泊，与 City Cat 截然不同；船栏边有人走动，顶层的阳光篷下传来美妙的乐声。这是什么船呢？我奔到码头一探究竟。

　　大船慢慢悠悠开走了，我灵机一动搭乘一趟客运班轮尾追上去。经过三个站点，临近终点 UQ st Lucie 时，大船忽然缓缓掉头 ……。就在与它擦身而过之际，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的动人旋律飘逸而来 —— 噢！原来这是婚庆公司精心安排的“河上婚礼”，一对新人被亲友们鲜花簇拥、觥筹交错，庆贺自己的人生大事，这有多么浪漫与甜蜜！

　　客运班轮绕过最大的U形弯道时，布里斯班三大地标性建筑（市政厅、库特山观景台）中的“故事桥”赫然出现在眼前！夕阳西下、晚风沉醉，雄伟的桥塔镀满亮闪闪的金光，丰盈的河水荡开明晃晃的涟漪 …… 这一刻我屏住呼吸，不停揿下快门。

　　许多人在岸边或坐或躺，静静陪伴这座最有故事的大桥走进一天中绚丽的时刻。很多人以为，故事桥的名称“Story”是英文“故事”的意思，其实它来源于一位名叫约翰 . 道格拉斯 . 故事（John Douglas Story）的人，他是当年昆州公共工程部的总工程师，积极倡导并推动了这座大桥的建设，80多年前这位工程师就预见到缓解交通拥堵，开发布河两岸，保持城市可持续发展—— 首先就要建造一座大桥。

　　这座钢制悬臂桥，总长777米，主跨282米，桥拱最高点距水面约74米，标志性的钢灰色外观。建成后的桥面承载多条车道，两侧还设有专门步道，从北岸到南岸可徒步观光；游客由专业人员带领，穿戴安全装备，还能攀爬巨大的钢梁桥顶，在距水面七八十米的高空环视城市全景，远眺玻璃屋山脉和莫顿湾。

　　1935～1940年，全球经济大萧条时期，这个大型公共工程为困境中的布里斯班，提供了大量急需的就业机会。大桥由著名工程专家约翰 . 布拉菲尔德领导，他更为人知的身份是悉尼海港大桥的总设计师，因此故事桥的设计深受影响。在五年多的工期中，工程技术人员克服诸多难题，共使用1. 2万吨钢材，并且保证了施工期间布里斯班河道畅通无阻。

　　天黑尽、夜深沉，布河两岸灯光璀璨，高楼通明，城市生机勃勃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人们亲友相约、家人团聚，在故事桥下享受美好的夜晚。每年九月的 Brisbane Festival 闭幕式，河流焰火“River Five ”，还有南半球盛夏季节的圣诞节、跨年焰火表演 —— 都是故事桥的高光时刻！

　　2032年七八月间，第35届夏季奥运会将在昆士兰州举办，布里斯班～黄金海岸两座年轻的城市，将成为继悉尼、墨尔本之后，澳大利亚第三座“奥运之城”。

…… 遥想庆祝的焰火漫天绽放时，你便知道我们头顶上不仅仅是座桥，我们的身边也不仅仅是条河；它们纵横交错刚柔并济，是蕴含历史文化渊源、鼓荡蓬勃精神活力的人类文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