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随笔｜宁国小记：心先认了故乡

桐汭拾光

人说爱上一个人，方知一座城的好。宁国却不是这般，它像檐角垂着的旧风铃，你未走近时，风已先把调子递过来——或许是山尖的云挪了挪脚，或许是茶罐里的香醒了，又或许，是夜里某盏灯轻轻咳了一声，你忽然就懂了：这地方，是心早认下的。

要与宁国相认，该从山径走起。汤公山的云是懒的，总趴在石上不肯动；铁匠峰的石是憨的，被太阳晒得暖烘烘；高峰山的树最是热闹，有的站得笔直，像守着山的老秀才；有的弯着腰，叶尖擦过石阶，倒像怕踩疼了草；更有两株挨得近，枝桠缠在一处，风过时叶响簌簌，是在说体己话呢。

往深处走，风也换了性子。起初是细的，贴着耳际溜过去，带些松针的涩；倏忽就沉了，漫过整片林，便成了闷闷的涛声，从山这头滚到那头，却也不吵，只像山在轻轻喘气。

站在山顶时，人是轻的，仿佛能被风托起来。眼里是泼出去的绿，耳里是风的絮语，倒不敢走了——怕这心动，被山风捎走了，留不住。

下山不必急，茶田边总有竹椅。茶农刚采了芽，摊在竹匾里，沾着露水，青得透亮，像把春天掐碎了撒在上面。抓一把丢进粗陶壶，沸水一冲，“腾”地就冒了香：先是什么都来不及想的清，再是慢慢漾开的甜，末了缠在鼻尖的，是化不开的软。抿一口，茶汤滑过喉咙时，城里的杂事、赶路的慌，竟都顺着茶水流走了。看茶田铺在山坳里，远处的山浸在雾里，连空气都慢了，才知宁国的好，是让时光肯坐下来陪你喝茶，连心动都慢了半拍。

日头斜了，肚腹也该认认宁国的暖。寻间农家乐推开门，灶上的铁锅正“滋滋”响，老板娘端来炒青菜，是屋后菜园刚拔的，带着土气的鲜；笋干汤炖得稠，笋子是山上来的，酥软得很，汤上飘着油花，像撒了把碎金子。馋了就叫个粑粑，外皮煎得脆，咬下去“咔嚓”一声，萝卜丝馅鲜得人眯眼；再剥颗山核桃，壳一捏就裂，果仁香得能把舌头化了。这些吃食没什么讲究，却把山林的厚、烟火的暖，全揉进了滋味里。吃着吃着，心就满了——原是不必等什么大道理的，一口热食落了肚，心便在这城里安了家。

傍晚别忙着回屋，听首民谣吧。《多情青龙湾》的调子起了，眼前便漫开碧水，船桨划过去，碎了满湖的光；《水墨宁国》的声软了，储家滩的雾、白墙黑瓦的屋，就成了水墨画，人在画里走，衣角都沾着墨香。歌声缠在耳边，没去过的地方活了，没见过的景明了，才知有些相逢，不必脚先到，心早扑过去了。

累了便寻间民宿。多是倚着山、挨着水的，推开门，有桂花落在石阶上。夜里躺在竹床上，不用闭眼，就能听见满世界的声：蛙在田埂里“呱呱”叫，树在风里“沙沙”摇，虫在草里“唧唧”唱，水在溪里“哗哗”流——这些声混在一处，是最安神的曲子。披件衣裳到庭院，月亮挂在山尖上，清辉洒下来，把屋顶的瓦照得亮。靠在老藤椅上，看星星落进溪水里，忽然就懂了“岁月静好”四个字。原来在这里，心动会沉下来，像这夜里的山风，缠缠绵绵的，不肯走了。

夜漫上来，宁国才肯露真容。华灯亮了，却不扎眼——路灯是暖黄的，照着梧桐叶，影子在地上晃；河边的灯是淡粉的，映在水里，水就成了流动的胭脂。偶有游人牵着孩子走过，脚步声轻，笑语也轻；河上漂着柳叶，慢悠悠地转。没有车声吵，只有风拂过河面的细响，连心跳都跟着慢了。原来宁国的夜，是把心轻轻托着的，让你舍不得移开眼。

其实宁国从不要人刻意去爱。它就像檐下的风、窗台上的花，是自然而然的存在。你若想寻个地方把心放下，它便给你满山的绿、满杯的茶；你若想尝口实在的暖，它便给你一碗热汤、一块粑粑；你若只想静静坐着，它便给你一夜的虫鸣、一晨的雾。

来宁国吧。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忽然笑起来——原来有些心动，早就在这儿等你了；原来有些故乡，不必生在这儿，心认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