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寿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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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我与老伴随南来薰风，自湘江畔辗转至西子湖畔，赴一场期颐之约。亲家翁九十华诞的请柬，恰似一枚粉白桃笺，载着钱塘烟雨，翩然落于案头。

 

寿宴定在平海路新周记三楼。甫入厅堂，但见丹楹刻桷间垂着十丈红绡，金箔寿字映着满堂宫灯。海外归来的儿子正调度寿堂布置，沪上赶来的侄儿帮忙调整花篮角度，满室吴侬软语与湘音楚调交织，恍若一曲南北和鸣。

 

吉时将至，檀香氤氲中寿星临座。儿孙辈鱼贯献礼：苏绣百寿图徐徐展开时，银丝在灯下泛着粼粼波光；青瓷冰裂纹梅瓶里斜插着九枝鹤望兰，倒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拘了来。最妙是重孙辈呈上的电子相册，九十载光阴在指尖流转，黑白的青年照与彩色的全家福次第绽放，惹得老人眼角泛起水光。

 

宴至酣处，海外归来的儿子领着孙儿献上《西游记》三句半。长孙儿举着自制的纸板金箍棒，奶声奶气念着“齐天大圣神通广”，倒比那戏文里的孙行者更添几分憨态。我这湘地来的老伴儿也不甘示弱，水袖轻扬唱起《刘海砍樵》，虽不比专业戏班，却胜在满堂击节相和。小辈们举着手机录像，分明看见几个年轻人悄悄拭泪。

 

宴席堪称饕餮雅集：龙井虾仁碧若翡翠，东坡肉颤巍巍泛着琥珀光。最绝是那道蟹酿橙，当季青橙挖瓤填蟹，蒸腾的热气里恍惚窥见南宋遗韵。法国红酒淌入杯中，倒也应了那“葡萄美酒夜光杯”。

 

待三层寿桃蛋糕推将出来，九支红烛映着老人鹤发童颜。切蛋糕的银刀落下时，不知谁家的稚童突然清唱“恭祝你福寿与天齐”，顷刻间满堂应和。华尔兹乐声里，八旬老姐妹挽着寿星起舞，绛紫旗袍与唐装衣袂交叠，恍惚时光倒流六十秋。

 

寿宴后两日，亲家执意作陪。清晨在河坊街啖定胜糕，午后于净慈寺听南屏晚钟。铜博物馆里，战国编钟的绿锈斑驳中藏着金戈铁马；南宋遗址公园的残垣上，分明听得见《梦粱录》里的市声。行至苏堤春晓处，老人指着雷峰塔笑言：“当年在此驻足时，塔身还爬满野藤呢”。

 

临别那日细雨迷蒙，高铁站前执手相看。亲家母将油纸伞塞进我怀，伞面绘着曲院风荷，柄上刻有“天增岁月人增寿”七字。列车启动时回望，烟雨中的杭城宛如未干的水墨卷轴，而这场寿宴，恰似画中游龙点下的朱砂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