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老师

荷塘月色

初中三年，有三位王老师在我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初二的班主任王老师，是位瘦削的老者。那时老师家属多在农村，他便一边教书，一边要操持农活。教语文的他，总穿带着泥点和露水的衣裳，黝黑的脸上刻着风霜，又非常的瘦，但眼睛特别深沉明亮。讲课文时，他时而蹙眉沉思，仿佛钻进了文字背后的故事；时而展眉微笑，像是与文中人隔空对谈，整个课堂都被他的沉浸感包裹着，旁的琐事仿佛都不存在了。

最难忘的是他板书的模样。从左到右，一笔一划写得又直又匀，粉笔末簌簌落在肩头也不在意。更特别的是，写字时他总微微翘起小指，像戏台上旦角的兰花指，透着股认真里的憨气。我在底下偷偷觉得有趣，却从不敢笑出声——那专注的神情里藏着对文字的敬畏，让人不忍打扰，只能把这小小的发现藏在心里，伴着他的讲解认真听下去。

那年寒假，王老师没回他老家。他老伴摔伤了，便接来学校照料，一面在学校值班看校。学校给的两间屋里摆着锅碗瓢勺，倒像个临时的家。他捎信让我去帮忙改试卷，我改了几张就把答案记熟了，才明白帮老师改作业原是学生的福气，那些题目在一遍遍核对里，早就刻进了脑子里。

还有一回，他改我的作文，指着一个字反复辨认，半天后抬头问我：“这字是……？”我凑过去一看，那字写得潦草含糊，顿时红了脸。既羞于自己的敷衍，更愧于老师为一个字费这么大功夫。从那以后，笔下的每一个字，我都写得格外认真。

初三的班主任也是王老师，正值中年，与前一位王老师并非同村。我总想起他讲过的一道题：小梅家的花园里，8点有花绽，10点有花放，中午12点、下午3点、5点，都各有不同的花依次盛开，问观察到了什么。我答“从早到晚都有花看，心里欢喜”，却被告知错了——正确答案是“见花开花落，便知时辰”。那时他教的划分句子成分的内容比较多，主谓宾定状补，如今少见人讲了，可那些知识就像给语言搭了骨架，让我后来再看文章，总多了份通透。

更难忘的是他带我去县城参加作文比赛。我那时没怎么去过县城，我们各骑一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走了很久。到了北关的面馆，他点了两大碗面，碗大得像小盆，我使劲吃也没吃完。进了赛场，满教室的沙沙写字声。后来也没听说获奖的事，想来是落榜了，可那份被他像父亲一样陪护着去闯的温暖，比奖状更实在。回程后，他塞给我11块钱，说是学校的补助——其实吃面时我抢着付了8块，多出的3块，是他悄悄给的心意。

可惜，他退休两年后就因病走了，听到消息那天，我闷坐了一下午，心里空落落的很是悲痛。

最巧的是第三位王老师，她竟和我同名。那时学校男老师多，女老师要么带了娃，打扮得朴素，唯有没结婚的她，年轻漂亮，成了校园里最亮眼的风景。高挑匀称的个子，不大不小的眼睛嵌在双眼皮里，腮帮子下的轮廓分明略宽，添了三分温柔，更显七分刚强。她的头发总变着花样：有时是两条辫子，三股的利落，四股的精致；有时从头顶编下一条独辫，像蜈蚣似的垂着，发梢系个头花，活脱脱是童话里的公主；偶尔扎个马尾，乌黑油亮，晃出满背的青春。

有一回见她穿件鲜红的衬衣，红得柔和不刺眼，下摆束在高腰裤里，头发盘成圆圆的髻，衬得身姿更挺拔，像画里走出来的人。那天放学她没走，坐在办公室里像在等谁，我们几个女生磨磨蹭蹭不肯走，远远地瞅着。过了会儿，一个瘦瘦的男生来了，我们恍然大悟——王老师在等对象呢！看着两人并肩走远，我们小声嘀咕：“这男的有点配不上她。”后来听说那男生是“吃商品粮”的，我们才似懂非懂：那时的“商品粮”金贵，原来在大人们眼里，是她“高攀”了。可我们不管这些，只知道高中毕业被聘来的她，课教得认真又清楚，在我们心里，她值得最好的，她应该找个更帅的。

如今再想起这三位王老师，像想起三颗落在青春里的星。有教我踏实写字的执着，有带我看世界的温暖，也有让我懂得“美好自有千般模样”的鲜活。他们姓着同一个姓，却用各自的方式，给了我最初的人生启蒙——原来认真生活的人，无论在田埂上、讲台前，还是晨光里，都一样闪闪发光。

2025.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