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里的一场千年对话——游王安石博物馆记

荷叶田田

<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16日的午后,日头正烈得晃眼,柏油路被晒得发烫,连风掠过时都带着灼人的气浪。我们几人缩着脖子往树荫里躲,却在拐进抚州老城区一条巷弄时,猝不及防撞进一片清凉里——王安石博物馆就在这里,藏在市中心的喧嚣旁,像块被时光浸凉的玉。</p><p class="ql-block"> 还没进门,先被两排老樟树截住了暑气。树身粗得要两人合抱,枝叶叠得密不透风,阳光只能漏下几星碎金,落在青石板路上,倒添了几分静。往里走,一汪碧池忽然铺开,池水绿得发稠,几朵睡莲浮在水面,蜻蜓停在叶尖,一动也不动。池中央立着的,便是王安石的雕像:青灰色的石身,他身着便袍,手抚书卷,眉峰微蹙着,像是正对着一池碧水思索,又像在回望千里之外的朝堂。雕像背后,白墙黛瓦的博物馆安安静静立着,倒像他一生故事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跨进馆门,像是掀开了一本泛黄的书。玻璃展柜里摆着拓片、旧卷,墙上是按年月排开的记述,从稚童到老者,把王安石的一生铺得明明白白。他原是出身名门的,展柜里一方小小的砚台,据说是他幼时所用,砚边磨得光滑,想来是日日与笔墨相伴的。那时他便显露出奇才,馆里抄录着他少年时的诗,“春风取花去,酬我以清阴”,字句里全是少年人的清新,却又藏着几分超出年纪的沉稳——果然是“自幼博学,下笔成文”的料子。</p><p class="ql-block"> 再往里走,便是他入仕后的光景了。十几岁中举时的捷报拓片还在,字里行间能读出意气风发。后来他官至宰相,那段日子的展陈最是厚重:墙上挂着变法的条令复制品,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内容如下 :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保甲法、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法、改革科举制……一笔笔写得郑重,旁边摆着当时的奏章,字里全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硬气。讲解员说,那时他顶着朝野的压力,日日与皇上议事,连饭都顾不上吃,展柜里一方带墨痕的帕子,怕就是那时擦汗时蹭上的。</p><p class="ql-block"> 可变法终究是难的。展陈转到后半段,光线也似暗了些。墙上的记述笔调沉了下来:保守派反对,改革派内部也起了分歧。后来他被贬出京,展柜里放着他那时写的《梅花》诗稿复本,“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笔锋比少年时瘦硬了些,却更有骨力——原来难过时,他也不叹怨,只把心事寄在梅花上。</p><p class="ql-block"> 馆里特意留了一角讲他的外婆家。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的是山清水秀的景致,旁边抄着他写的“萧萧搏黍声中日,漠漠春锄影外天”,说是他常去外婆家,在田埂上看农人劳作,便有了这诗。想来那些日子是他难得的清闲,字句里全是松快,与朝堂上的紧绷判若两人。</p><p class="ql-block"> 可他终究是放不下变法的。后来朝廷再召他回去,他还是去了,展柜里那封“愿再试新法”的奏疏,字写得颤巍巍的,却透着不肯认输的执拗。只是那时形势已变,保守派的攻击更烈,连昔日的盟友也生了嫌隙,他终究还是又离开了朝堂。</p><p class="ql-block"> 一圈走下来,馆外的蝉鸣又清晰起来。站在出口回望,池中央的雕像仍立在那里,眉峰依旧微蹙,却好像没那么沉了。忽然想起他晚年写的“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到最后,是真的把起落看淡了。</p><p class="ql-block"> 走出博物馆时,太阳仍烈,可心里却静了。这馆里藏的哪里是展品,分明是一个人的赤诚——他是文学家,诗里有梅花有春锄,字字都能入画;是政治家,朝堂上敢扛千斤担,条令里藏着治国策;是改革家,明知山有虎,偏要往虎山行。一生曲曲折折,却活得磊磊落落。</p><p class="ql-block"> 风从樟树叶间漏下来,带着池水的凉。恍惚间好像看见石雕像动了动眉峰,或许是在笑——千年后的暑日里,还有人来读他的故事,这便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