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第17章：偷的果然香

彭 忠

天刚蒙蒙亮，瓦窑村就热闹起来了。郑三炮的老爹两天后下葬，今天抬碑，村里能出力的男人都去帮忙。

冲林的父亲叼着旱烟，站在财神庙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陆续集合几个"小贼"。

"都到齐了没？"吐了口烟圈，眯着眼睛数人头，"美林、黄滚、峰峰、黑狗、郑俊、郑江...哎？胡小义，你家小二蛮呢？"

胡小义正蹲在路边磨镰刀，闻言抬头，黝黑的脸上皱纹挤成一团："那个兔崽子，一大早就躲茅房里不出来，准是怕挨揍！"他站起身，镰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我这就去把他揪出来！"

美林捂着嘴偷笑，被冲林他爹瞪了一眼："笑什么笑？你们这群小崽子，昨天干的好事！偷梨就偷梨，还把人家瓦房踩坏了，害得今天带你们去赔礼道歉！"

正说着，胡小义拎着胖墩的耳朵从茅房方向走来。二蛮一边踮着脚减轻耳朵的疼痛，一边嘴里还不服软："爹，轻点！耳朵要掉了！"

"掉了活该！"胡小义松开手，在儿子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以后再敢去偷梨，看老子不砍了你的手！再干这种不道德的事，丢我们胡家人的脸，老子把你卖给人贩子，省得一天看到你烦人！"

孩子们都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胖墩揉着通红的耳朵，突然抬头顶嘴："爹，你不懂，偷的才香呢！"说完转身就跑，像只兔子窜进玉米地。

"小兔崽子！"胡小义气得跳脚，挥舞着镰刀追了上去，"你给老子站住！"

冲林父亲摇摇头，对其他人说："别管他们，咱们先走。胡小义认得路，等会儿他能追上。"

一行人沿着田埂小路往岳家走去。八月的田野里，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玉米秆比人还高。晨露打湿了孩子们的布鞋，但他们毫不在意，反而在田埂上你推我搡，嬉笑打闹。

"郑俊，昨天你扔的那个梨真准，直接打在岳老三肩膀上，'啪'的一声，哎呦呦，好疼哦！"黑狗模仿着当时的场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郑俊得意地昂起头："那当然！我将来要去部队当神枪手。"

"当个屁！"冲林父亲回头骂道，"偷东西还有理了？等会儿到了岳家，都给我老老实实道歉！"

正说着，胡小义揪着胖墩的衣领追了上来。胖墩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显然是被父亲在田里逮住摔了一跤。胡小义气喘吁吁，但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小兔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胡小义把胖墩往队伍里一推，"再跑，打断你的腿！"

胖墩吐了吐舌头，躲到美林身后。美林护着胖墩，小声说："二蛮，等会儿别顶嘴了，老实认错。"

转过一个山坡，岳家的大梨树出现在眼前。正值梨子成熟的季节，黄澄澄的梨子挂满枝头，压得树枝低垂。梨树下是岳家的瓦房，房顶上有几片碎瓦——正是昨天孩子们偷梨时被梨掉下打坏的。

梨树下，岳家媳妇正弯腰捡拾落在地上的梨子，已经捡了大半背篓。她四十出头的年纪，粗糙的双手上布满老茧。听到脚步声，她直起腰，警惕地看向来人。

胡小义见状，大声说："老表嫂，这几个兔崽子我们带来了，现在交给你任你处罚！上房捡瓦是我的手艺，很快帮你弄好。"

岳家媳妇愣住了，手里的梨子掉在地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冲林他爹上前一步，客气地说："妹子，你看下这些梨多少钱？我全买了，等会背去郑三炮家，给帮忙抬碑的人们解渴。"

听到这话，岳家媳妇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用围裙擦了擦脸，声音哽咽哭道："我那可怜的大姐呀，姐夫淹死在瓦窑水库，现在留她守活寡，一人带三个娃...昨天我也是心情不好，骂街拿这几个娃娃出气...家里老人也身体不好，吃中药不断...昨天骂得难听的气话，不要见怪咯！"

孩子们面面相觑，没想到昨天凶神恶煞的岳家媳妇今天会哭得这么伤心。胖墩悄悄捅了捅美林："她怎么哭啦？咱们偷梨，她不是该生气吗？"

美林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这时，岳老三从屋里走出来，他个子不高，但肩膀宽厚，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手。他揉了揉右肩，指着郑俊郑江兄弟说："你两个兔崽子，枪法准呢嘛！昨天在树上扔梨打我，肩膀都打出问题了，赔我医药费！"

郑俊郑江吓得往后退，却被胡小义一手一个拎住："还不道歉认错！"

两兄弟低着头，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声"对不起"。岳老三哈哈大笑，拍了拍郑俊的肩膀："行了，以后想吃梨直接来摘，打个响声就行。不过可别学昨天那样，当心被狗咬和从树上摔下来，出了问题我可不负责任哈！"

听到这话，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胖墩第一个冲出去："岳叔，我帮你捡梨！"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帮忙捡起散落的梨子。

冲林他爹和胡小义对视一眼，松了口气。胡小义搬来梯子，动作麻利地爬上房顶，开始修补昨天被孩子们踩坏的瓦片。他的手法娴熟，瓦片在他手中服服帖帖，不一会儿就补好了缺口。

岳家媳妇擦干眼泪，从屋里端出一个大搪瓷茶缸，大家接到手中，每人轮流喝了一大口。她看着忙碌的孩子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些娃儿，闹起来能把房顶掀了，乖起来又这么懂事。"

冲林父亲掏出卷好的旱烟，递给岳老三一支："岳兄弟，家里有什么困难就说，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岳老三接过烟，叹了口气："主要是药材贵啊，老娘的风湿病，一个月光吃药就得七八块。大姐家那边更困难，三个孩子要读书吃饭，一个学期一百来块的报名费，半头大猪不见了！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姐夫杀猪杀多了，会有这一出…！"

正说着，孩子们已经捡满了一背篓梨。胖墩背起背篓，小脸憋得通红："爹，我背得动！咱们给郑三炮家送去吧！"

胡小义从房顶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瓦灰："行啊，你小子今天表现不错。"他转向岳老三，"老岳，房顶修好了，比原来还结实。我们先去郑三炮家帮忙，有事你随时招呼。"

岳老三点点头，突然从树上摘了几个大梨，塞给每个孩子："拿着，路上慢慢吃。以后想吃梨就来，别偷摸的，危险。"说完就拉着他老婆回屋去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像得胜的将军一样背着梨子离开岳家。胖墩走在最后，偷偷回头看了眼梨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等人们走远了，胡小义突然停下脚步："你们先走，我镰刀落岳家了，回去拿一下。"

他快步返回大梨树下，见四下无人，敏捷地爬上树，扯了个最大最黄的梨，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嘿！"胡小义自言自语，"二蛮那小子说得没错，偷的梨果然又香又甜..."

他三两口吃完梨，把核扔进草丛，抹抹嘴，若无其事地朝大部队追去。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和梨子的香气，在八月的田野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