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伙子，你这情况，像是有些焦虑啊。建议去做做心理疏导，不然拖久了，怕是会越来越严重。”医生平和的语调，此刻却像一记闷雷，在他脑子里“轰”地炸开。他觉得自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麻木地僵坐着。后面医生又叮嘱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所有的感知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惊恐紧紧包裹，沉入了一个只有回音的空洞。</p><p class="ql-block"> 取了药，走出医院大门，雨点正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不是那种缠绵的细雨，而是憋闷已久的倾盆之势，砸在水泥路上，瞬间汇成浑浊的洪流，打着微小的漩涡。他抬头，铅灰色的浓云像一床浸了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隔绝了天光，也隔绝了他与这个世界的寻常联系。闷热，压抑，像他此刻的心情。</p><p class="ql-block"> 没了建筑的遮挡，密集的雨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冰凉的雨水激得他一颤，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带伞。然而，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慌忙回身去拿伞避雨，连日来被学业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琐事压得喘不过气，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此刻，这兜头而下的雨，反倒让他生出一种破罐破摔式的快意。他就那么站着，任凭雨水浸湿衣衫，狂风粗暴地灌进领口。</p><p class="ql-block"> 雨中站了一阵，他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任性的力气，走向路边，招手拦下一辆空驶的出租车。</p><p class="ql-block"> 他先将伞柄湿透的折叠伞收拢，尽管一次未用。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将那一大袋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中药吃力地抱起，塞进副驾驶座前的空地上。车内空间本就不大，那袋药占据了大半，他的双脚只能局促地蜷缩在仅剩的缝隙里。</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头发都湿透了，给，擦擦吧。”司机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大叔，戴着副银边眼镜，额上的纹路深得像刻上去的，眼神却透露着一种文质彬彬的随和。他从仪表台上抽出一块半旧的毛巾递过来。</p><p class="ql-block"> “谢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毛巾，胡乱在头上和衣服上抹了几下。肩头已经湿透，冰凉的感觉直透肌肤。</p><p class="ql-block"> 车子启动，汇入雨幕中的车流。</p><p class="ql-block"> 司机大叔不时透过后视镜瞥他一眼，又看看副驾地上那鼓鼓囊囊的药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p><p class="ql-block"> 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车厢内一时只有雨打车篷的单调声响。</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大叔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点试探，“这是……身体不舒服？瞧你这药，可不少啊。”</p><p class="ql-block">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不想将自己的“病”轻易示人，尤其对一个陌生人。他把头转向窗外，玻璃上的雨水蜿蜒而下，模糊了街景。“嗯，一点小毛病，调理调理。”他含糊其辞，闭上眼，做出疲惫想睡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年轻人啊，可得爱惜自己身体。这身子骨，才是本钱呐……”大叔似乎没察觉他的抗拒，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有些不耐，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叹气。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打住，谁知大叔话锋一转：</p><p class="ql-block"> “不过啊，你们年轻人，有时候就是想太多，心思重。我年轻那会儿也一样，一点小事就能琢磨半天。”大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了然，“其实啊，很多事，你硬着头皮去闯，去做了，也就那么回事。别给自己套太多枷锁，不然老了，后悔的是当初没敢做。”</p><p class="ql-block"> 他依旧闭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牵起一丝苦笑。闯？他现在连好好睡一觉都成了奢望。</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雨声和引擎的低鸣。</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大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爽朗，“我看你这眉头一直锁着。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压力大，也正常。现在这社会，谁没点压力？不过啊，跟我们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比，你们的压力，可能还算轻的呢！”</p><p class="ql-block"> 他终于睁开眼，有些错愕地看向司机。</p><p class="ql-block"> 大叔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继续说道：“就说我吧，每天一睁眼，两百块的房贷就压在那儿。老娘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得往医院跑，那是拿钱堆出来的。孩子上学，哪样不要钱？媳妇儿跟我一起跑车，也是累死累活。你说压力大不大？有时候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他静静地听着，心中的烦躁似乎被这更具体、更沉重的生活给压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可日子总得过啊，”大叔话锋一转，竟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真扛不住了，就找个老哥们儿，路边摊整两瓶啤酒，几串烤串，吹吹牛，骂骂咧咧发泄一通。或者干脆把车开到江边，对着江水吼几嗓子。第二天起来，不还得继续拉活儿？人啊，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忙里偷闲嘛，哈哈！”</p><p class="ql-block"> 他怔怔地看着司机大叔，那张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脸上，笑容竟如此坦荡。他原以为会看到愁苦或麻木，却只看到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平静与韧劲。他下意识地想，自己那点学业上的焦虑，生活中的迷茫，与大叔这实实在在的重担相比，似乎真的轻飘飘了。一丝羞愧悄然浮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敬佩。</p><p class="ql-block"> “那么多难事，您……您不觉得苦，不觉得烦吗？”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p><p class="ql-block"> “苦？烦？那肯定是有的啊！”大叔毫不避讳，“谁过日子还没点苦水？可你光苦着脸，光抱怨，那日子就能变甜了？事情就能解决了？不能够啊！这心情啊，就像这方向盘，得自己把着。你想往东，它总不能自己往西跑吧？嘿嘿，开心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干嘛不让自己乐呵点？”</p><p class="ql-block"> 大叔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死水般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在半空中轻盈地舞动，然后温柔地融入大地。远处，云层似乎变薄了些，隐约有几缕微弱的光线想要挣脱出来，给这灰暗的世界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他感觉自己那颗被焦虑尘封已久的心，仿佛被这雨后的微光照进了一丝暖意。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潮湿却清新的青草味，一直沉到肺底。先前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些。</p><p class="ql-block"> 车子在雨后迷宫般的小城中穿行，碾过一个个积水的洼地，溅起片片水花，却坚定地朝着目的地驶去，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p><p class="ql-block"> 终于，在一处路口，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他付了钱，推开车门。雨已经基本停了，空气干净得像洗过一样。</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他正要转身离开，司机大叔突然叫住他，“伞！别忘了你的伞。接下来的路，好好走。啊，对了，五一快乐！”</p><p class="ql-block"> 他一愣，这才想起被遗忘在副驾旁边的雨伞。他回身去拿伞，看到大叔咧着嘴朝他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眼神却格外真诚。一股热流猛地涌上他的眼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说声谢谢，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胡乱点了点头，抓起伞，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快步离去，像是怕被司机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又像是怕再多看一眼那关切的目光，自己就会彻底失态。</p><p class="ql-block"> 原来，即便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也会有一个与你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真诚地希望你一切都好。</p><p class="ql-block">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背负着远比你沉重的行囊，却依然在为了生活，乐此不疲地、勇敢地跋涉着，奋斗着，并且，还在努力地温暖着身边的其他人。</p><p class="ql-block"> 他紧了紧手中的伞，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种踏实的支撑。抬起头，望向雨后初霁的天空，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正努力地倾泻下来，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晕。</p><p class="ql-block">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仿佛被这清新的空气涤荡了不少。终于，像下了某种决心，迈开脚步，坚定地向前走去。</p><p class="ql-block"> 雨彻底停了。太阳终于完全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慷慨地将光芒洒向大地。街道两旁的积水，一汪汪的，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宛如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而那一辆辆在“河流”中穿梭往来的出租车，此刻在他眼中，就像一只只不知疲倦的小船。</p><p class="ql-block"> 那些司机们，不正是一位位摆渡人么？在这人生的河流上，将一个个暂时搁浅、迷失方向的乘客，渡往他们各自的彼岸……</p> <p class="ql-block">作者基本信息：</p><p class="ql-block">作者：张恩泽 男 湖南湘西人 大学本科在读，中国散文网会员 ，自由文学创作者，自16岁开始学习文学创作，前期主要集中于古诗词，现代诗，近年来开始逐渐转向于散文小说领域，代表作，古诗词《临江仙·萦月有怀》《清平乐·过渔村》《过迁陵城外三十里山水胜处》散文《九十度的倾斜，一百分的美》《老字号面馆》《老屋》，现代诗《岁月静好，乡愁未老》《雏鸟》等，美篇平台人气作家，曾获“华耀文学奖全国诗词大赛优秀奖”“第四届三亚杯当代华语文学大赛金奖”“灰鸽子杯征文大赛优秀作品奖”“邵阳学院诗雅杯征文大赛二等奖”等各种中大型文学奖项，文学作品曾发表于江苏省一级刊物《三角洲杂志》《湘西团结报》《中国散文网》《美篇文学创作平台》等多家媒体报刊。散文重在抒情叙事，主要描写我国西部少数民族生活与农村乡土情结等。小说重在以小见大，引人深思，致力于学习铁凝先生的“于杯水微澜处觅得整个春天”的写作境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