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全家福”•回忆母亲之八

老顽童ZBT

最后一张“全家福”

我是农历六月初十的生日，今年的端午节小长假，恰好逢到了公历的6月10日，远在天边的孩子们决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回来给我过六十岁生日。

我既伤感又高兴。伤感的是，我一事无成，已经浑浑噩噩地混了一轮花甲；高兴的是，孩子们不但没有忘记这个无用爸爸的生日，而且要专门回来办这样一件他们心目中的“大事”。我劝阻不住，也就依了他们。

儿子在深圳动身之前，打电话专门叮咛，让我订一家照相馆，回来要照一家“全家福”。端午前一天，儿子带着媳妇和他们的“小臭臭”从深圳飞回来了；女儿也带着她的女婿和“小小臭”从广州第一次飞回来了。

6月10日，在饭店进过午餐，儿子要安排照相，我就领他们去照相馆。儿子则要把摄影师请到家里去。他说，我婆行动不了，不能出来吃饭已经非常遗憾了，照相一定不能少了我婆。

一听这话，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啊，简直没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想问题还真全面的。

到家里，选定在客厅照，可母亲连客厅也到不了。我和妻子急忙给母亲换好衣服，梳洗了头脸，和表弟一起连扶带抬把母亲领到了客厅，以她为中心，安排各就各位。

　　于是留下了这张我家历史上人口最多最全的“全家福”，可惜还是缺了一个人——我的爸爸，他在十二年前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离开了我们，没有见过孙媳和孙女婿，更没有见过他的第三代传人。

　　遗憾归遗憾，我还是挺高兴的。孩子们能够远天远地同时回来，多么不易啊。

那天，母亲特别高兴，看看曾孙女，又看看外曾孙女，脸上布满了笑纹。

母亲之所以能够活到九十一岁，用我和妻子的话说，是因为母亲心中有着一个永远没尽头的目标。盼我成人成家，盼孙子孙女长大，盼他们上大学，盼他们找到一份好工作。这些先后都实现了，她的心思倒更重了。盼着孙子给他领回个孙媳妇，媳妇领回来了，又经常叨咕着什么时候能看到曾孙。这些都实现了，她的目标还是没到头。她的心里还在惦记着孙女，盼她早日成家生子。现在这两支六口都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怎能不高兴呢。

说起来，我的孙女和外孙女都是挺不认生的。见到不熟悉的人，不是哭就是避得远远的。可能就是亲情的神力吧，两个孩子对母亲都很快敢于亲近了。

孙女端午之前曾经在家里待过近二十个白天。开始，看着母亲老态龙钟的样子，她也挺害怕的。我给母亲送饭时，她也跟着跑来跑去，可就是不近母亲的身。慢慢的，她感觉到了姥姥眼里满满的爱意，就逐渐变得非常主动了。我给母亲拿馍馍，她就要给姥姥拿鸡蛋；我给母亲端饭菜，她就要给姥姥拿筷子。开始放在餐桌上就跑开了，后来就要亲自递到手里。放下饭菜我走开了，小家伙却不走，开始在姥姥身边盘桓。一天，她从母亲身边跑过来对我们说：“姥姥摸我，我挺害怕的。”我说，有什么好怕的，姥姥那是爱你呢。她便又扭着小屁股跑回姥姥身边，不管姥姥听得见听不见听得懂听不懂，用普通话叽哩哇啦地给她说这说那，还不时跑来跑去给姥姥送糖果、饼干、面包什么的，母亲也亲昵地对曾孙女问东问西说长道短。从母亲身边出来，她又对我们说，姥姥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够了，虽然母亲听不见曾孙女的话，曾孙女也听不懂姥姥的话，但是，她们的心已经完全融合到了一起，这就足够了。

外孙女在家里只待了一天多的时间，女儿把她抱到了奶奶身边，母亲抬起手来，拉着曾外孙女的小手，不断地摸呀摸呀，还把没了牙齿的嘴巴够上去，亲吻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腿。孩子也就静静地任由姥姥摸着亲着，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那一天，母亲脸上始终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一切，母亲可能在想：我一生的目标，到现在完全实现了。

6月11日，孩子们返回南方，继续打拼他们的事业。妻子也随儿子一起去了南方，替他照看孩子。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俩人了。

我盯着墙壁上那幅新挂上去的“全家福”，常常充满害怕地思忖：这，恐怕是我最后的一张全家福了！

果不然，从此以后，母亲的身体和神志都急转直下，终于没能等到再照一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