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那一盏不灭的灯

清叶

美篇号：1386732

文字/图片/编辑：清叶

退休前的三年，我换了个新单位。离家不远，还是长照中心，还是夜班。

夜晚对我来说，早已成了一种习惯。白天陪孩子读书写作业，等他们睡下，我再换上护士服、护士鞋，走进另一个世界。十年如一日，我把自己交给了黑夜，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护士这个职业，其实是半路出家的。常有人说我是“无心插柳”，而我偏觉得像是冥冥中被推了一把。

那时候，儿子上八年级。一次生物考试，他得了八十六分，得意地对我说：“妈妈，你根本不懂英文，也没学过生物，根本不知道它有多难。”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不光要懂英文，我还要懂生物。

于是我去社区学院报了名，从ESL的英文课开始，硬着头皮翻开厚厚的生物教材。每一页，我都用手写的中文翻译，密密麻麻，一行中文，一行英文。那段日子，我像是又回到学生时代。孩子们惊讶地发现，学期结束，我的生物成绩是八十九分。那一刻，我看到他们眼里的光，也看见了自己新的方向。

后来，我一路学下去：中级生物、高级生物、解剖学与生理学，甚至微生物学。英语依旧笨拙，但我不再退缩。两年过去，我修完了护士所需的所有课程，最后以优等毕业生的身份走上舞台，2008年，我四十七岁，成了一名注册护士。

那一年，我才真正开始了护士职业生涯。

新单位上班的第一周，我就尝到了夜班的“真味道”。

以前的单位，夜里至少有两个护士分担，一个人不过管三十个病人。可这里不一样，夜班只有我一人，要管六十个病人。怪不得护工们说：“这里的夜班护士换得很勤。”

第一天，我迟交班四十五分钟。第二天，迟了半小时。第三天，迟了二十五分钟。

但我没灰心。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就默默准备第二天早上的药：一边对照医嘱，一边把药连包装放进每个病人的格子里。再把需要的胰岛素瓶、眼药水、喷雾剂一一排好。

一个星期后，我第一次准时交班。那天，接班的日班护士愣住了：“你居然准时了！”

我心里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我以为挑战到此为止。可真正让我手心冒汗的，是一次深夜急送病人。

那晚，一个老人突然呼吸急促，脸色发青。

流程我熟悉：打电话给医生拿医嘱，通知家属，叫救护车，准备医保卡、病历、医嘱，复印近期检查结果……还有四份表格要填。所有这一切，必须在十分钟之内完成。

可当时，我慌了。手里的笔一颤，单词的拼写卡住了。医学英语平日里慢慢写都没问题，可一旦急起来，我竟连最常用的单词都写不出来。

最后，我只填了一张最简单的表，其他的空着，就把病人送走了。

这是犯规。没有借口。

我不能说“因为英语是第二语言”。早在读书时，我就想过要不要争取考试时的特殊待遇，老师却冷冷地说：“病痛和死神，会因为你是中国人就放慢脚步吗？”

那句话狠狠打在我心口。可她又接了一句：“这是一个挑战。”

我无言，却记住了。

所以这一次，我同样对自己说：这是挑战。

下班后，我把表格带回家。

一张一张读，逐字抄下所有可能要写的医学单词，分类记在笔记本上。拼不出来的时候，就翻开它。睡前、饭后、等孩子回家的空档，我都在练。

几天后，又有一个病人，心脏起搏器停了。

这一次，我飞快地完成了全部手续，表格写得清清楚楚，救护车准时开走。病人被抢救回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又往前跨了一步。

职场的日子，说来平常，却常常暗潮汹涌。

一次迟到的交班，一份写不出的表格，一句被质疑的“你行不行”……

它们像是生活里最小的石子，绊得人心慌。但也正是这些瞬间，让人看见微光。

我常常想，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护士，也不是天生的勇敢者。可我总愿意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句：“试试看吧。”

从“我不行”，到“我试试”，这一转身，就是成长。

夜班的路灯下，我走过许多寂静的清晨。

背后的长照中心还亮着灯，那是无数个老人的归宿。

而我，也在那一盏盏夜灯下，学会了和挑战握手，学会了在疲惫里看见自己心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