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错过

米兰

人生是条单行道，那些错过的风景、无法重来的选择，都凝结成心底的遗憾。有些遗憾会被岁月冲淡，有些却在记忆里刻骨铭心，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回忆突然泛起刺痛。

1985年秋，我正在车间忙碌着，厂办的人突然来车间喊我，说厂长有急事找我。一见面，厂长语气郑重:“党委会决定重点培养你，送你去上大学。这个名额是我从市里争取来的。要求高中以上学历，工作表现突出的重点培养对象。省内这所纺织大学专业跟厂里完全对口，毕业后国家承认学历，厂办已经帮你报了名，回车间交接下工作，过几天就出发。”

我被这番话惊得呆立当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磕磕巴巴挤出一句:“厂长，我……我可能去不了。”厂长却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急着去市里开会。”语音未落，他已经快步离去，背影转瞬消失了。

上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如今竟有这样的机会降临，堪称命运的馈赠。高中毕业后就下乡到农场，五年后才回城进入纺织厂，谁能想到，这份“喜从天降”的好事真的砸中了我。

然而狂喜在跨进家门的瞬间凝固，婚后我与婆婆同住，她的身体极差，心脏病需要常年靠中药维系，风湿骨病更是折磨得她腿关节严重变形，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家中买菜做饭，照顾上班的公公和家庭琐事，已让她不堪重负，常常干一会儿活就得躺下歇歇。

再看娘家，母亲刚刚离世一年，两个弟弟尚未成家，根本无法帮衬我。而丈夫在外地军工厂工作，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这个大学，我究竟该怎么去上？女儿自出生起就由我自己带，每天骑自行车送她到厂里托儿所，下班再接她回家。可如今我若去上大学，谁帮我带孩子呢？

到家后，我始终没好意思向婆婆提及上大学的事。深夜躺在床上，我愁肠百结，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她走时才55岁，要是她还活着，肯定会说:“安心去读书吧，孩子我帮你带。”这么一想，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枕头湿了一片。窗外的月亮缺了一角，像我的心被剜去的一块。

第二天回家，一进门就闻到满屋的中药味。看到婆婆一瘸一拐的背影，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婆婆见我欲言又止，便问:“有事吗？”我这才硬着头皮，慢吞吞地把上大学的事说了出来。婆婆面露难色地说:“名都报了，学费也交了，这不去也不行啊！要不先去试试，能上就上，实在不行再回来。”

就这样，我交接了工作，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踏上了求学之路。在学校上课时，我常常常心绪不宁，思绪总忍不住飘向家里——我眼前闪过的是女儿挂着泪痕的睡颜，是婆婆病床边喝中药的碗。

夜深人静时，对女儿的思念更是汹涌。她自出生就体弱多病，感冒发烧是常事，打针输液成了“家常便饭”。当时她刚断奶不久，喝牛奶会闹肚子，又不爱喝奶粉，每天只能吃些鸡蛋羹、片汤之类的流食。更让人操心的是，她晚上睡觉总爱踢被子，一不留神着凉了就会发烧，想到婆婆拖着病体照顾她，我心里满是牵挂，也隐隐有些内疚。

直到某天下课后，我突然接到厂里的长途电话，说女儿得了急性肺炎住院了。那一刻，心急如焚的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可当晚已没有返程的火车。凌晨四点多，我请同学用自行车把我送到火车站，挤上了最早一班绿皮火车。

到了医院，只见女儿头上扎着输液针，小脸烧得通红。她睁开眼睛看到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妈妈抱抱!”我赶紧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我输液。她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胳膊，带着哭腔问:“妈妈，这么多天都看不见你，你去了哪里？”我一时语塞，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心都碎了。

住院那几天，女儿的目光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只要我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大声喊我。夜里睡觉，她的小手总是紧紧攥着我的手，我稍微一动，她立刻就惊醒，生怕我再次离开。

出院回家以后，婆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抹着眼泪哽咽道：“我打心里支持你上大学、干事业，要是你在本地上学，我还能搭把手。可你在外地上学，让我独自带孩子，我这身体实在吃不消啊！”我看着婆婆憔悴的面容和满眼泪光，默默点头，最终决定放弃上大学，选择自己带孩子上班。

这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不是从未遇见机会，而是当机会降临却只能眼睁睁错过。人生总有太多身不由己，面对这样的现实，我心中充满了无奈。那次上大学的机会，成了我人生中最珍贵也最遗憾的错过。这份遗憾如同无法弥补的裂痕，永远留在了心底。

我还清晰记得，当我向厂长说出放弃上大学时，他突然掀翻了茶杯，茶水溅在我袖口上，像滚烫的烙铁。他大发雷霆:“你知道这个名额是我费了多大劲儿才争取到的吗？你知道没有正规院校的文凭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现在干部晋升都要求知识化、年轻化，首要条件就是要看文凭吗？你放弃上大学，将来会直接影响你的前途!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说完，他便摔门而去。

那一刻，我呆立在原地，多日来积压的委屈如决堤般涌来，忍不住失声痛哭……

生活总要继续。擦干眼泪后，我选择挺起胸膛重新出发。有些遗憾是命运的考题，而答案从来不止一种写法。即便错过了去外地上大学的机会，我也没有就此放弃——在本地报考了电大学习纺织专业，又到经济管理干部学院攻读企业管理专业，最终都取得了大专文凭。

我很清楚这与正规院校学历的含金量无法相比，但我已拼尽全力。后来从车间主任晋升副厂长时，学历虽未成为阻碍，可没能抓住那次上大学的机会，始终是我心中无法释怀的遗憾，更是一生难忘的痛。

遗憾是人生中无法回避的错过，如同深秋枝头飘零的枫叶，虽已落地，却在心底留下一抹绯红。不妨以美好的心态面对遗憾——看暮色中归鸟飞过天空，听细雨里花瓣坠入泥土。在淡然中细品岁月的滋味，让遗憾化作空中的星光，照亮前行的路。

我是米兰，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