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吾一向畏暑,却又总舍不得夏天走。何以故?因夏天能替我背锅:早起,太太就发号施令吩咐家务,我则指天诉苦,怪天气闷热,筋骨发软;文章写不出,便怪蝉声聒耳;腰围宽了,也推给西瓜与啤酒。如此,一切光明正大的懒散和口福的纵容都有了夏日特许,只可惜这些特许终究要到期。</p><p class="ql-block">末伏的某个傍晚,信步到荷塘。莲蓬已老,像一群老僧合掌致意;知了也哑了,只剩锯木屑般的尾声。心里忽然浮出一句话:原来季节也会打烊,只是从不挂出“今日休市”的牌子。春既不复,夏亦难留。岁月之美,正在于它的“必然流逝”。若四季单驻,想必人也会发霉吧。既留不住,只好顺手送它一程。</p><p class="ql-block">次日清晨,去逛逛菜场。日头刚探出半个脸,微风凉丝丝地钻进袖口。小摊上,黄瓜顶着嫩刺,像刚苏醒的孩子;红番茄亮晶晶的,仿佛谁把昨夜的星子摘下搁在绿叶里。买玉米的小贩亮开嗓子高声吆喝:“刚掰的玉米——还冒地气儿呐”。我提着竹篮,在果蔬间踱步,心里无端地欢喜——原来日子的青脆,是可以论斤买。生活原本不咸不淡,全靠自己添糖加盐。</p><p class="ql-block">夏日的午梦,往往被蝉声锯得七零八落,起身满屋燥热,像误入了蒸笼。忽起一念,驱车到郊外凉亭呆呆。风从山谷里溜出,带着水草凉味,专在脚踝边打转。树叶筛下的日影,碎银似的跳动,却不烫人;偶有蜻蜓点水,涟漪荡到石阶边,像替我赶走耳边的蝉鸣。世界就此寂静,天是我的,阳光也是我的。此刻不必谈诗书,也不必论功名,只消让山风把衣襟吹成帆,把心事吹成云。</p><p class="ql-block">屋里到底不是夏日余威的对手。电扇摇得头晕,汗依旧从背脊一路滑到腰眼。于是索性逃去超市蹭凉。刚进门,冷气劈头盖脸,把一身暑气尽数收回。里面人头攒动,孩子们追着打闹,家长则追着孩子。货柜里,各色冰淇淋、冰棍像列队的小兵,一路检阅过去,心里偷乐。老婆在背后低声警告:“胃寒!”我仍奋不顾身,任性抱回了一堆绿豆和牛奶棒冰。回家搁在碗里,看它慢慢融化,再一口一口吃着,甜得简单,凉得透心。原来“繁花紧簇”未必牡丹芍药,有时只是一根白糖冰棍,便足以让朴素的日子熠熠生辉。</p><p class="ql-block">夏已去,无碍。时间若真是良药,这一剂已够治愈“怕热”的旧疾。没几日便是处暑,风会变凉,蝉会退场,而我把今日的阳光悄悄藏进口袋——等冬天来了,再掏出来取暖,并告诉自己:“别怕,夏天走了,可我把它的尾巴偷偷留了一寸。”</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点赞致敬原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