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的山塘街

泰星小子

提及江南水乡的古镇，走得多了，目之所及总觉如同一副模子刻出，雷同得生出些许乏味。

不必说水乡翘楚周庄、名园荟萃的同里、古桥罗列的甪直，抑或烟雨长廊的西塘、中西交融的南浔、古韵犹存的沙溪——无外乎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青石深巷；无外乎橹声欸乃、烟雨氤氲、波光荡影。见得多了，便会蔓生“如出一辙”的恍惚，恰似从黔东南的大山里钻出来，终究分不清究竟到过了哪些苗寨。

即便是冠绝姑苏的七里山塘，仿佛也未能挣脱这“入俗”的窠臼。而我，能否在今日的晨曦里，寻得一份别样的山塘意趣吗？

山塘街卧于苏州古城西北，东起“红尘富贵地”阊门，西至“吴中第一名胜”虎丘，全长约七华里，故得“七里山塘”之名。其名溯源，该是唐代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主持开凿“山塘河”的遗泽。千年流转，街河相依、水陆并行的格局仍在，乍看之下，却也与周遭水乡的老街古巷别无二致。

然而，徜徉在人稀的古街，不经意间，我似是轻触到了这七里山塘的别致。

俗语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拥西湖，苏州有山塘。”山塘街，这条“活着的千年古街”，始终在续写江南的繁华。这千年的繁华，还有那延续千年的烟火，如今都隐匿在眼前琳琅的橱窗里。

山塘街的橱窗，绝对是它有别于其他古镇的独特魅力。

晨曦中，姑苏老城刚从酣睡中睁眼，老街上行人稀落。步履蹒跚的是晨练的老人，脚步匆匆的是赶早的青年。与昨夜的人山人海相比，此刻的山塘街静得能听见时光在流淌，缓得如檐角欲坠的雨珠。两侧商铺或在备开门，或仍掩着门扉，可老街两旁的橱窗，却在初升的暖阳里先热闹起来。

单是橱窗玻璃上的光影变幻，已令人目不暇接。向阳处的玻璃总晃着金箔似的光，背阴处却如坠深海，暗得深邃。凑近了看，橱窗里的陈列正铺开姑苏的繁华，也摊开江南的日子。

苏绣的丝线泛着柔光，与木质窗棂的暗影缠绵；评弹琵琶旁，核雕、玉雕、檀香扇闲散地倚着，悄无声息；各式糕点的模板叠着，泛出油润的光泽；檀香木案几上，包浆温润的老茶壶旁，静卧着泛黄的账本……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眼前的橱窗里，处处是江南的富足与热闹。这橱窗里的山塘街，更让人心向往之。

在山塘街对着橱窗取景，意境更是别有洞天。很多时候，老建筑精美的木雕花窗或水阁的方寸窗棂，本就是天然的“橱窗”构图；店内若隐若现的苏灯，或是透过雕花窗格看到的一隅茶席，这橱窗内外都成了景致。

这曼妙的景致是固定的，又是流动的。光影随时间推移而变迁，方才还在暗影里的模糊，倏忽间便清晰可辨；一晃而过的匆匆过客，转眼成了画中的主角；剩下的，我更像林间的猎人，候着时机，果断扣动扳机。

于是，在这别致的姑苏老街，我的手机里多了些别样的、有层次的画面。这让我生出难以言说的欢愉。透过山塘街的橱窗玻璃，空间被压缩，时光似倒置，多层次的场景往往能凝在同一平面，生出奇幻的韵致。这，大抵是其他江南水乡“千浔难寻”的别致罢。

“即使你身处用锁链束缚你的牢狱，你依然可以在那铁窗的锈迹中发现一片风景。”诚然，真谛从不稀缺，不过是在等我们睁开心灵之眼去领受。

我在短短七华里的山塘街徜徉，浸在这一整个上午的时光里。在大片大片苏州老城巷陌中，我渺小如尘埃，可我的世界，却因这山塘街小小的橱窗，变得愈发寥廓。

（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雨，把我阻隔在这龙门富力谷里的美宜家店前的木桌前。于是，得以完成这篇躺了月半的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