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蒙顶山

秦源山人

<p class="ql-block"> 蒙顶山</p><p class="ql-block">雅安蒙顶山,五峰环如莲</p><p class="ql-block">危峰接云巅,层崖叠翠峦</p><p class="ql-block">溪鸣穿石涧,古木蔽晴川</p><p class="ql-block">雨雾蒙沫漫,西蜀巨漏天</p><p class="ql-block">扬子江中水,蒙山茶香源</p><p class="ql-block">蒙顶甘露酣,芳气融雾烟</p><p class="ql-block">茶姑歌婉转,笑语遍梯田</p><p class="ql-block">汲泉煮春烟,新焙雀舌鲜</p><p class="ql-block">七碗通仙灵,齿颊留甘绵</p><p class="ql-block">千年皇茶园,古刹茂林间</p><p class="ql-block">石径苔痕润,竹篱蝶影翩</p><p class="ql-block">野芳缀幽谷,啼鸟和丝弦</p><p class="ql-block">登高心自坦,万象入清观</p><p class="ql-block">烦襟随雾散,逸兴寄云澜</p><p class="ql-block">清风满两腋,飘飘已忘言</p><p class="ql-block">写于二零二五年八月十八日</p> <p class="ql-block"> 蒙顶山</p><p class="ql-block"> 车过雅安地界时,雨丝便斜斜地缠了上来,像谁在天地间拉了张透明的网,把远山近树都罩得朦朦胧胧。司机师傅是本地人,见我望着窗外出神,便笑着说:“这是蒙顶山在迎客呢。”他说这山是出了名的“漏天”,一年里倒有大半日子裹在云雾里,就连《四川通志》里都明明白白记着“雅州多雨,谓之漏天”。正如诗中“雨雾蒙沫漫,西蜀巨漏天”所写,窗外的雨就像应和似的,更密了些,倒像是诗里的字活了过来,顺着风落到了眼前。</p><p class="ql-block"> 进山口的牌坊是青灰色的,“蒙顶圣山”四个大字被雨水洗得发亮,边角处爬着些青苔,添了几分古意。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浸润得油光锃亮,倒映着两旁的老杉树,树影随着风轻轻晃,倒像是水里养着片会动的林子。领路的是位戴竹笠的老人,世代住在山脚下,说起蒙顶山的掌故,眼睛里便泛着光。他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地方说:“这山啊,原是五座峰,你细看,像不像朵仰天开的莲花?”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白茫茫一片里,隐约能辨出几个起伏的轮廓,最高的那处被云气裹着,真有几分莲心的模样。老汉说,早年间有本《蒙山志》,里头就写“五峰环峙,中平如掌,状若莲花”,正如诗里写下“五峰环如莲”的句子,和今天看到的竟是同一片风景。</p><p class="ql-block"> 沿着石径往上走,雨不知何时歇了,只留些细碎的雾在林间漫,像一群调皮的孩子,一会儿绕着树干转,一会儿又钻到脚边来。忽然听得一阵水声,叮叮咚咚的,像是无数珠子滚过玉盘,陈老汉说:“这是石涧溪到了。”绕到一处崖边往下看,一道白练正从翠色的山峦间穿出来,在岩石上撞得粉碎,溅起的水花像碎银似的,又聚成细流钻进深潭里——这便是诗里“溪鸣穿石涧”的景致了。潭边的古木长得遮天蔽日,最粗的那棵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干上挂着块牌子,写着“千年银杏”,树皮皴裂得像老人的手掌,却依然枝繁叶茂,把一片天空都遮成了浓绿,倒真应了“古木蔽晴川”的说法。我伸手去接从叶间漏下的光斑,却接住了几滴雾凝成的水,凉丝丝的,落在手心里,倒像是这山在悄悄递来的问候。</p><p class="ql-block"> 走得越深,雾就越浓,连脚下的路都变得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老人说这雾有个名字,叫“蒙沫”,是蒙顶山独有的,当地人都说,这雾里藏着茶魂。他蹲下身,指着路边一株刚冒出新芽的茶树说:“你知道吗?这山上的茶,是汉朝就有的。”我知道他说的是吴理真,那位被称作“茶祖”的道士。老人家的故事里,吴理真原是峨眉山的道士,云游到蒙顶山时,见当地人多有宿疾,便从峨眉山引来七株仙茶,种在了五峰之间。他说:“老辈人讲,那七株茶是仙草变的,白天吸云气,夜里饮露华,长出的叶子能治百病。”后来我在一本旧《名山县志》里真读到了记载:“汉时甘露大师吴理真,手植七株于顶,逾年衍生,遂得建园。”如今那七株仙茶虽已不见踪影,可漫山的茶树,倒像是从那时起就没断过根,一辈辈长下来,把整座山都染成了碧色,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淡淡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转过一道弯,雾忽然淡了些,眼前一下子铺开一片梯田,层层叠叠往高处去,像是谁把绿绸子折了无数道,又铺在山坡上。田埂上有几个穿蓝布衫的茶姑,背着竹篓正在摘茶,指尖在嫩芽上轻轻一点,一片雀舌似的叶子就落进了篓里,动作又快又柔,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她们的歌声顺着风飘过来,调子软软的,带着些方言的尾音,像山涧的水在石头上绕弯。“这是在唱《采茶歌》呢。”老人说,“从前采贡茶的时候,茶姑们都要唱,说是歌声能让茶叶沾着灵气,喝了能清心。”我想起诗里“茶姑歌婉转,笑语落梯田”的句子,此刻倒真见着了:一个梳着长辫的姑娘直起身擦汗,旁边的人笑着推了她一把,银铃似的笑声滚落到茶丛里,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进了雾里,连雾都像是被这笑声染得甜了些。</p><p class="ql-block"> 梯田尽头有座石屋,屋顶盖着青瓦,墙角爬着些牵牛花。门口架着口紫铜壶,底下烧着柴火,正咕嘟咕嘟冒热气,壶嘴喷出的白气混着雾,在门口绕成一团。守屋的是位老汉,见我们来,忙掀开壶盖,抓了把新茶丢进去,瞬间就有股清香漫出来,混着雾散在空气里,闻着就让人心里清爽。“尝尝?这是今年的蒙顶甘露。”老汉给我们倒了茶,指着茶杯里说,“你看这叶,泡开了像不像甘露滴在上面?”我低头看去,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嫩绿的叶片浮浮沉沉,真有几分甘露的模样。后来读《茶谱》,见里头写蒙顶茶“其叶细而长,味甘而清”,再想起当时含在嘴里的滋味,先是一丝淡淡的清苦,慢慢就化出甘来,顺着喉咙往下走,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像被润过了似的,果然不负“甘露”之名。</p><p class="ql-block"> 老汉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说起蒙顶茶的旧事。他说早年间有位叫陆羽的人,写了本《茶经》,为了品蒙顶茶,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跑到这山上来。那天恰好是晴天,陆羽看着山下的扬子江,又喝着用江水煮的蒙顶茶,一拍大腿就说:“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后来这两句就成了俗语,传遍了大江南北,诗里“扬子江中水,蒙山茶香源”,原是从这儿来的。杨老汉还说,从前的茶商来收茶,都要带着扬子江的水,说是只有这水,才能煮出蒙顶茶最好的味道,“水是茶的魂,茶是山的魂,缺了哪样都不成。”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远处的云雾,像是在看那些提着水桶、背着茶篓的古人,正一步步从时光里走过来。</p><p class="ql-block"> 喝够了茶,我们往皇茶园去。老汉说那是蒙顶山的“心脏”,寻常人难得进去一次。往皇茶园去的路更陡些,石径上长满了绿苔,脚踩上去滑溜溜的,得扶着旁边的竹栏杆走,倒应了诗里“石径苔痕润”的句子。路边的竹篱爬满了牵牛花,粉的、紫的开得热闹,有只黄蝶停在花上,翅膀一扇,就飘到了另一朵花上,翩跹的样子,让我忽然想起“竹篱蝶影翩”,原来诗里的景致,是真能在这山里找见的,一字一句,都藏在路边的花草里。</p><p class="ql-block"> 转过竹篱,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片平整的茶园出现在眼前,四周围着雕花的石栏,栏上刻着龙纹,虽有些磨损,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中央立着块石碑,刻着“皇茶园”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据说是唐玄宗年间立的。陈老汉说,这园子是当年的“禁地”,除了采茶的人,谁也不准进。“那会儿每年清明前,县官要带着文武百官来祭茶,三跪九叩之后,才能采下三百六十片嫩芽,不多不少,正好够供皇家饮用。”他指着园子里的土说,“你看这土,是红的,据说埋着吴理真当年留下的茶籽,能长出‘圣茶’。”我蹲下身摸了摸,土是湿润的,带着股淡淡的茶香,忽然觉得这片茶园不单是长茶的地方,倒像是个时光的容器,装着从汉唐到明清的茶事,装着无数人的脚步与叹息。</p><p class="ql-block"> 皇茶园旁边有座古刹,红墙斑驳,门楣上题着“智矩寺”,门口的石狮子被摸得发亮,香火倒还旺。寺里的老僧见我们来,泡了茶,说起寺里的故事。他说这庙是唐代建的,当年文成公主入藏,带的茶籽就是从这儿取的。“藏地人爱吃肉,离不开茶解腻,这庙也就成了茶路的起点。”老僧指着墙上的壁画,画里是马帮驮着茶砖,正往雪山里走,“你看这些马帮,翻雪山,过险滩,把蒙顶茶一路送到藏地,也把这里的故事带了过去。”我望着庙前的古柏,树纹里像是藏着无数故事,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倒像是在讲那些赶马人的吆喝声,从这山出发,一步步走向雪域,走成了茶马古道上的传奇。</p><p class="ql-block"> 从智矩寺出来,我们决定往最高的上清峰去。路两旁的幽谷里,野花开得泼泼洒洒,紫的地丁、黄的蒲公英,还有些叫不上名的,星星点点缀在草里,正是“野芳缀幽谷”的样子。山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叫声清脆得像银铃,偶尔还有画眉鸟来应和,一唱一和的,倒像是有人在弹弦子,难怪诗里说“啼鸟和丝弦”,原来这山里的鸟儿,都是天生的歌者。越往上走,雾越淡,到了峰顶,忽然一阵风来,云开了道缝,能看见远处的青衣江,像条银带绕着山脚,江面上还飘着几叶小舟,小得像蚂蚁。老汉说,天放晴时能望见峨眉山的金顶,今天虽没那眼福,可脚下的云海翻涌,五座峰尖在云里若隐若现,倒真像朵盛开的莲花——原来“五峰环如莲”,要站在这儿才能看明白,古人的眼睛,果然比我们看得更远些。</p><p class="ql-block"> 峰顶有块平石,我坐下来歇脚。风带着茶香从山下飘上来,混着泥土的腥气和野花的芬芳,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又满当当的。忽然想起刚才喝的蒙顶甘露,想起茶姑的歌声,想起皇茶园的石栏,想起智矩寺的古柏,那些诗句里的字,“危峰接云巅”“层崖叠翠峦”“七碗通仙灵”,此刻都活了过来,在眼前转成了画。我忽然明白,这山不只是石头和树,更是一部活的史书,从吴理真种下第一株茶树,到茶马古道上的马帮铃声,从贡茶的银盒到茶姑的竹篓,都藏在这雾里、茶里、风里,等着来人细细读。</p><p class="ql-block"> 下山时天又阴了,雾重新裹住了来路,刚才看到的景致又藏了起来,像是从未出现过。陈老汉说这山是“漏天”,漏下的不只是雨,还有时光,“你今天看到的,和千年前吴理真看到的,其实是一样的。”我想起诗的最后一句“飘飘已忘言”,此刻倒真觉得说什么都多余。这山的好,原不是文字能说尽的,就像那杯蒙顶茶,甘也好,苦也好,都得自己尝过才知道。车出山口时,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车窗上沙沙响,倒像是那首诗在轻轻念着,一句句,都落进了心里,成了抹不去的回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