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野韭菜花里的乡土情深

和春花语

一罐野韭菜花里的乡土情深

家人微信群里那段六叔的语音，至今听来仍满是山野的风与泥土的香。隔着黄河，在陕西神木老家的地头，他对着一山怒放的野韭菜花和扎蒙花，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般惊呼：“大大、爷爷、老爷爷啊，摘不完，根本摘不完啊！”那带着陕北口音的雀跃，顺着信号穿过山川河流，在每个家人的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你们活了这么老小，谁见过这么多的野韭菜花儿？”六叔在语音里反复念叨，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说那山离住处有三四公里，整座山都被野韭菜花覆盖，白森森的一片，雨后更显洁净。他拽着吃了一口，“相当香啊”，特意分辨着与沙葱花儿的不同——野韭菜花是白的，比粉艳的沙葱花更浓郁。还有扎蒙花，也是山里的稀罕物。可他又犯了难：“不摘，可惜了这么一山；摘下来多了，又没办法。”最后那句“也是绝气了么”，透着陕北人实在的纠结，却早已藏好了要把这份自然馈赠带给家人的心意。

他盘算着“咱卖了咱不卖，人多一家拿上一罐罐”，又发愁“没有那么多瓶瓶装”。说及野韭菜花的吃法，更是如数家珍：手抓肉蘸着吃，包饺子当蘸料，调蒸豆角、茄子、山药蛋，和芝麻酱拌一起吃火锅，就连白面揪片面舀一勺，都是顶好的滋味。末了他笃定地说：“我辛苦给两天，把这一山搞回来，野生东西最好了，众人吃嘛。”

谁也没想到，六叔的行动力这般利落。带着人上山摘了两天，背着大包小包在花丛中穿梭，一朵一朵往篮子里拾掇，怕压着了便小心翼翼地护着，或许顶着烈日，或许被山雨追赶，却半点没含糊。回家后买了八十个玻璃罐，支起榨汁机忙了一整天，把韭菜花榨碎腌制，分装得满满当当。扎蒙花则被他一朵朵压成圆饼，在灶台上烤成型，每家分五片。又托了过山西的熟人捎到兴县，由艳梅妹妹连夜分送到各家，直到深夜九点完成交接，像完成了一场庄重的使命。

捧着那罐沉甸甸的野韭菜酱，眼前总能浮现六叔忙碌的身影：在山上弓着腰采摘的背影，在灶台前弯腰翻看扎蒙花饼的侧影，在市场里挑拣玻璃罐的认真模样，还有分装时怕漏了汤汁、一遍遍拧紧盖子的细致。那八十个玻璃罐里，装的哪里是韭菜花，分明是一个长辈对家人沉甸甸的牵挂。

这场景如此熟悉。去年五叔从老家捎来的山药蛋、南瓜、红葱，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每一口都是土地的馈赠；四叔从神木带来的腌咸菜，脆生生的带着老坛的醇香；父亲做的辣酱，一罐罐分到女儿外甥家，辣里藏着烟火气的暖。原来我们这辈人的生活态度，早被父辈刻进了骨子里——认真而实在，把最朴素的心意，都藏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件里。

微信群里，家人的感谢像春潮般涌来：“这么大的罐子，这么多，辛苦六叔了”“六叔闷声干大事，太爱了”“妹妹们一家家送也辛苦了”。有人说“同根同源”，有人道“血脉相连”，远在太原、西安的后辈，虽未见过面，却通过这罐来自老家的美味，触摸到了血脉里的根。那是爷爷的爷爷曾走过的山，是爸爸的爸爸曾眷恋的土，一碗韭菜花酱，让散落在各处的家人，瞬间回到了同一个原点。

大家约好明年要去山里摘韭菜花，话里满是期待。其实我们都知道，摘的哪里是花，不过是想循着父辈的足迹，去看看那片养育了我们血脉的土地，去感受那份不计回报的牵挂。就像这野韭菜花，生在山野，朴素无华，却在亲人的手中，酿成了岁月里最绵长的滋味。

这滋味里，有黄河两岸的风，有黄土高原的土，更有一辈辈传下来的，剪不断的手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