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山诗赏评（10）

一颗书

鹅湖和教授兄韵

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

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沈。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古今。

译文

面对坟墓会生出哀悼之情，面对宗庙会涌起崇敬之心，这种由本心发出的情感，是古往今来贤哲们永恒不变的特质。

细小的水流不断汇聚，能成为苍茫大海；拳头大的石块层层堆积，能垒成泰山、华山那样的高山。

简易直接的修养功夫，终究会成就宏大深远的境界；而那些支离破碎的学问事业，最终只会在浮沉中难以持久。要想明白从基础逐步攀登至高处的道理，首先必须辨别古今学术的真伪。

注释

1. 墟墓兴哀宗庙钦

墟墓：坟墓，代指逝者相关的场景；兴哀：产生哀悼之情；宗庙：祭祀祖先的场所；钦：崇敬。

此句以人面对墟墓、宗庙时的自然情感，说明“本心”的真实性。心学认为情感源于本心，是天理的体现。

2. 斯人千古不磨心

斯人：指圣贤或有良知的人；不磨心：不会磨灭、永恒存在的本心。陆九渊主张“心即理”，认为本心是天理的载体，永恒不变。

3.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

涓流：细小的水流；沧溟：大海；拳石：拳头大小的石头；泰华：泰山、华山；岑：高山。

两句以自然现象为喻，表面说积累的重要性，实则为下文对比“易简”与“支离”铺垫。暗指心学的“发明本心”虽看似简易，实则是对本心的直接体认，如同积累最终成就宏大。

4. 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沈

易简工夫：陆九渊心学主张的“发明本心”，强调直接体悟本心，方法简易；支离事业：暗指朱熹“格物致知”的治学方法。陆九渊曾批评其过于繁琐、割裂事物；浮沈：即“浮沉”，指不稳定、难持久。

5.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古今

自下升高：从基础到高深的修养路径；辨古今：辨别古今学术的真伪。陆九渊认为心学符合儒家本源，呼吁回归简易直截的本心修养，反对支离的学问。

历史背景

这首诗的写作年代为淳熙二年（1175）四月，去鹅湖的路上。陆象山时年37岁，在青田槐堂讲学，别开生面，心学形成，“发明本心”，自成一派。

朱熹46岁，作为当时的理学泰斗，其著名论述便是“格物致知”。又成一派。

两派对待事物的认知完全对立。陆象山的老师吕伯恭也是朱熹的朋友，为了两派统一，建议在江西铅山举行鹅湖辩论。

《鹅湖和教授兄韵》中的教授兄指的是陆象山的哥哥陆九龄。在出发之前，写了一首诗；

孩提知觉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末闻无址忽成岑。

留情传注翻蓁塞，着意精微转陆沉。

珍重友朋勤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

译文

幼儿时的本能知觉，长大后会成长为可敬重的良知；古代圣人一脉相传的，不过是这颗本然的初心。大抵像盖房子要有地基，从没听说过没有根基能突然堆起高山。过分执着于典籍注释，反而会被杂念阻塞；刻意钻研细微末节，反而会陷入迷茫困顿。要珍惜朋友间的相互切磋琢磨，要明白人生最大的乐趣，就在当下对本心的体认中。

陆象山依韵和了这首诗，即《鹅湖和教授兄韵》，在会上进行宣读。朱熹听后脸都绿了。两派观点尖锐对立。朱熹说陆的学问是禅学，为简易功夫。陆象山说朱的学问是支离事业，只会引经注典。

评价

学术主张的集中体现：这首诗是陆九渊心学思想的凝练表达。他以“不磨心”强调“心即理”的核心观点，通过“易简工夫”与“支离事业”的对比，旗帜鲜明地反驳朱熹“格物致知”的繁琐路径，主张从本心出发的简易修养更能成就根本。

辩论性与针对性：作为鹅湖会的唱和之作，诗中“支离事业”直指朱熹学说，体现了宋代理学内部“心学”与“理学”的尖锐分歧，是学术论争的生动载体。

思想价值与局限：诗中对“本心”的重视，凸显了个体道德自觉的意义，对后世心学发展影响深远；但对朱熹学说的批评带有学派对立的色彩，将对方观点斥为“支离”，未能全面客观看待“格物致知”对知识积累的重视，反映了学术辩论中各执一端的特点。

总体而言，此诗既是陆九渊心学的“宣言”，也是宋明理学思想碰撞的重要文献，在学术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