芶家院子山洞记

坐看云起

老张说天城镇有个山洞有民国年间留的些文字，当然可去看看，反正哪都是好耍。

刘军也一起去，到天城镇上又汇合了向导，又是一个老张。不久叶隐也从老家赶过来了。驱车宛转不久，到芶家院子。

过两户人家，向背后山林里上行百来米，果见一洞。

洞口好窄，真的是“才通人”。扶洞口借电筒可见入洞即需下约两米石壁，再仍得从“才通人”的石隙向下不知深杳。石隙虽高数丈，但曲折嶙峋，磕肘碰额，又脚下乱石腻滑。我倒是觉得如果逃命，刘军也可走的，但老张知他千金之臀不立危墙，他自己更从来惜命不弄险。算了，他洞口守着吧。

我们四人下去，也还好，下得二三十米果然见着洞顶若干墨迹。

原来这处洞顶岩石平整，且止两三人高，恰又得一块一两人高大石滚落在底，踏石即可在洞顶书画。

粗大墨迹显然可见小孩涂鸦似的“芶”“查”等字样，零乱纷杂不足识辨。中间尺来见方一幅桃核小字，大约算行楷体，虽已漫漶，仍不失端装严整。猜蒙一阵，大约说李营长驻军时，湄潭匪患四起，抢劫一空……落款时间为民国十二年，人物有芶尚成等。

我们正读在云雾间，向导老张说下面还有更多字。

所谓下面，即滚落那块大石的向洞深处那面。爬下大石去，字就在大石立面上。

立面上字基本可辨，言民国十一壬戍年三月二十二日，芶万文及其子尚云、尚贵、尚成又尚云子伦魁为避“抢匪之难”于此洞。又有郑作新亦避难此洞。而此难，是“因贵州都督陆涛（应为卢焘）与司令袁祖明（应为袁祖铭）争权，置民事不顾，抢匪成群”。

其文竖书，信息大体如此。竖书文其实被一横书“逃难胜境”四字隔为两幅。

石块可书写面狭窄，所以竖书字也只大小如桃核，横书字稍大如桃。竖书左外数寸又有比桃核略小字仍竖书两行：“此洞名叫黎民大洞”。

竖书，横书及洞名，或是避难时某三人各自书写。横书可能最早，字如涂鸦，但可见苦中作乐一派纯真。竖书者显然更老成，于是洞中亦不泛以史笔。洞名字最工整，或是见前二人所为后，稍有块垒，即欣然补足洞名。

司马迁言“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后人更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王羲之一觞一咏也要记述，亦因念念于“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至少明清换代之际，这“僻好”由郑之珖等传入了曾经僻远的湄潭。郑氏在写湄潭西来庵文的结尾时说“因为文记之，便后之览者论世兴怀，亦有想见兹地之情事云尔”。

太史公，王书圣自不用说，郑之珖也肯定是文字高人。似乎一直以来，以为只有像他们才可有资格藏之名山传诸后世的。

但不知你会不会于此想起“公乘得守丘”刻石，想起吐鲁番地区唐朝小学生的作业。你如知道，或可如清风过平湖，轻漾点点温婉的涟漪。

于是，这个“黎民大洞”中文字的意味，不可不谓“有意思”吧。

即可见千代嬗变，仍是人同此心。我们能品味到这样人同此心的有意思，花开花落总赖东君主。而这个“东君主”，只能是这种点横钩勒，撇捺支撑，承哭载笑数千年的独属文字了吧。

芶家院子后的山洞不足奇，那些墨迹或许也值不得称之文物。但我们探行一次，辨读一次，在墨迹里感知了百年前几个普通人的得失，几个逃难者的悲欢，几个时代灰尘里的小人物的心跳与脉动。我们有幸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