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实习<br><br> 在茂校的求学生涯中,实习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分量。记忆深处烙印最深的,当属三次:校办工厂的钳工实习、实习场的拆装驾驶实习,以及田野间的机耕播种实习。<br> 校办工厂就在学校东墙外,我们的工厂实习覆盖了几乎所有基础工种。我实习的第一站便是钳工。从划线、切割到打磨、钻孔、焊接,工作枯燥、工序繁复而冗杂。好在我从小爱鼓捣些小玩意儿,动手能力强,多工种实习上手颇快。手工锉平这道难关,不到两天就摸到了门道,应付考试绰绰有余。<br>厂里的老师傅们以严苛著称,毕竟安全重于泰山。钳工伊始,规矩便立得极严。师傅们倒也开明,允许我们利用边角料做些小物件留念。做榔头是多数人的选择。从锯断螺纹钢、划线、錾削到打磨,工作量巨大,大家无不埋头苦干。<br> 而我却动了点“歪心思”。趁着师傅不注意,偷偷用行车吊来一截二十多公分粗的钢柱,用锯床截下两段十多公分的料。当其他同学还在用手锯和錾子艰难开料,左手被榔头砸得裹着纱布时,我已将钢锭毛坯在铣床上粗加工成型。又买了两包牡丹烟“孝敬”段床师傅,请他帮忙反复锻打钢坯以增强其强度和韧性。随后,在铣床上精铣出榔头的七个面(长方体基础上还需加工一个斜面),顺便还铣了把水果刀的粗胚,再用钻床给榔头钻出手柄孔。当实习接近尾声,我甚至闲得用电焊堆起了厚厚的焊缝消磨时间,那焊缝足有一公分厚。彼时,绝大多数同学的榔头还只是半成品(师傅私下坦言,按规定时间,根本没人能真正完工)。而我的榔头和水果刀,早已静静躺在工具柜里。<br> 还有一件工厂里的“得意之作”:那是在铸造车间时,我“顺”走了一个刚出炉、还带着浇口和冒口的活塞毛坯。在磨床上把外圆磨得锃亮,顶部铣得溜光,再将浇口和冒口精心修磨成古朴的象耳形状,最后用车床把内膛清理整洁——一个颇具古韵的酒杯就此诞生,在宿舍里很是风光了一阵子。榔头至今犹在,可惜那水果刀和酒杯,终究遗失在了宿舍的时光里。唯有手上磨出的水泡、榔头砸出的青紫、电弧灼伤的刺痛、铁屑烫出的疤痕,连同那段严守规程、心存敬畏的深刻体悟,伴随一生。<br> 拆装和驾驶实习是下一学期进行的,战场是校东的小训练场。它紧邻校外珠泉路转盘到西兰路连接线,位于学校南大门右侧。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掩映在荒草和低矮的构树丛中。穿过小道,是一排低矮的桃树柳树(不知是遗存的行道树还是废弃果园),树下是一圈圈排放有序的片石墩子,那是我们实习间隙歇脚乘凉的去处。场子南北各有一排车库:南边停着车况尚佳、能外出作业的机械;北边则堆满了供我们“大卸八块”的实习车辆。<br> 下半年入学不久便开始拆装和驾驶实习,而关中平原便早早进入了实质性的寒冷季节。我们的拆装实习率先拉开帷幕。老师让我们分组行动,我的第一目标是一台墨绿色的东方红60推土机。驾驶实习则用东方红28、丰收35和铁牛55拖拉机。我们肢解东方红60的过程颇具毁灭钢铁怪兽的“仪式”感:那台两冲程启动机嘶吼了整整半个上午,我们举着火把在进气口烧掉了近十升废柴油后,发动机才像重病的老人咳出浓痰般,“吭哧吭哧”地从烟囱喷出一股股浓黑烟雾,最后竟夸张地憋出一个巨大的烟圈。喘息声渐渐连贯,排烟由浓黑转灰白,最终变得轻薄——它终于“活”了过来!挂挡出库溜了一圈,再入库、扳离合、踩刹车……这台推土机的使命就此终结。从那一刻起,它被我们一件件拆解,又在老师指导下重新组装。然而,它却再也没能发动起来(后来才知,有同学心虚,把装不回去的小零件偷偷扔了)。<br> 驾驶学习则是智力与体力的双重考验。所有实习车的电路都被拆除了,每天清晨推车启动是必修课。坑洼的场地、间隙大得离谱的转向器、前束永远调不正、沉重无比的离合和刹车,换挡时更是要使出吃奶的劲猛扳……正如带队的李老师所言:“驾校学的是驾驶技巧,我们这儿学的,是技巧、应急,外加体能!”<br> 记忆犹新的一次险情:一位女同学驾驶拖拉机时,高速挡油门卡死了!速度飙升加上场地颠簸,她根本踩不住刹车和离合,只能死死把住方向盘。拖拉机像脱缰野马在小训练场疯狂转圈,吓得她花容失色,哭喊不止。李老师体胖,动作比我们还笨拙,追了几圈也撵不上飞驰的“铁牛”。我们急得直问怎么办,他满头大汗地吼:“等油烧完就停了!”眼看女同学脸色惨白,泪如雨下,体力随时会崩溃,明兄,我们宿舍一直勇挑重担班头勇敢无畏,飞身从拖拉机后方的液压悬架攀爬上去,一把拽下了灭火开关!车停时,女同学已瘫软如泥,大家费了好大劲才掰开她紧攥方向盘的手指。<br> 最终,这场拆装驾驶实习在“辉煌”中落幕:我们拆“坏”了东方红60,半坡起步掀翻了铁牛55,场地驾驶颠散了北京212吉普,障碍赛还摔坏了李老师的南方125摩托……经历不可谓不“丰富多彩”,老师的评语则精简到只剩一声叹息。<br> 接下来的实习,我们跟随老师,开着学校的农机为周边乡村服务。从麦收开始,我们驾驶着学校的“康拜英”联合收割机(配套东方红504拖拉机),还有铁牛55配三铧犁、东方红28配旋耕机、丰收35配七行播种机、东方红40配三行硬茬播种机,外加一台东方红12手扶拖拉机和一辆北京212吉普车。队伍从学校附近出发,一路向宝鸡方向推进。作业安排和收费都由我们自己对接,老师主要精力放在操作收割机和保障后勤。<br>最难忘的是在北吴村收割“超大穗”小麦。第一次品尝农科院的高科技产品,那份激动与新奇至今犹新。可惜后来因其不耐密植、丰产性不达标,被归入种质资源库封存,但它那独特的醇香口感,却烙印在味蕾深处。后来,班主任联系了一单活,在“锋哥”带领下,我们宿舍的同学又转战到一个废弃的水库中作业,这也是我实习阶段的收官之战。<br> 一季辛劳,我们为学校上交了近四万元现金。收获的“副产品”,是播种机种箱里塞满的小香槟,在宿舍里足足堆码了两大摞,几乎顶到了天花板。<br> 后来,虽也去过洛阳拖拉机厂、陕西拖拉机厂、秦川机械厂参观学习,但真正刻进生命年轮的,唯有这三次实习。汗水与血水交织,老师的言传身教,同窗的兄弟情谊,知识的无尽汲取……都在严苛的锤炼中融入了骨血。回望半百人生,那滚烫的青春岁月啊,此生若能重历,该有多好! 2025年8月18日于镇安 持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