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飞舞（散文）

傻哥文化传媒（刘忠林）

作者/刘忠林



清晨，漫步在乡村的田野，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一边走一边看，处处呈现出绿意盎然的景象。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川东北地区的南充市蓬安县罗家镇双石桥村素有“粮仓”美誉的麻园坝。抬眼望去，层层梯田中长着绿油油的秧苗，叶片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在晨曦照耀下飘落田间，似银珠落玉盘。这些长势旺盛的秧苗已抽穗开花，翠绿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微风拂过卷起层层绿浪，散发出阵阵稻花香，引得蜜蜂、蝴蝶前来探访授粉，偶尔有几只燕子低掠而过，叼走蚊虫、飞蛾等害虫。远眺而去，山色如黛，一层薄雾如蝉衣般披在山腰，把田野点缀得愈发多姿多彩。这如画景致，让我不禁吟起《我的祖国》中“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旋律。

四川属南方水稻产区，我的家就在这双石桥村，这里是典型的丘陵地带，四周山峦连绵。全长近两百公里的渠江一级支流肖溪河（发源于罗家镇千佛岩‌）如玉带般绕村而过，年复一年浇灌着两岸的肥田沃地。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种植水稻、小麦、玉米等农作物，与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我，对这片土地有着特殊的情感。少年时代，放牛、割草、打猪草，乃至插秧、收割稻谷，样样农活都干过。深知餐桌上白灿灿的大米饭来之不易，每一粒都浸透着辛勤的汗水。传统种植水稻，得从深秋就算起。刚收割完的稻田蓄上水，父亲便牵着牛走进这片泥泞。犁铧切开沉水的泥层，翻起的泥块在水里慢慢泡软，像被岁月揉松的棉絮，稻茬在水底憋着劲儿烂成肥，藏起来年的养分。他糊田埂时格外用心，手掌抚过软稀泥的动作比揉面团还轻，先把高低不平、长着杂草的田埂铲齐整，再一捧一捧把软稀泥敷上去，敷得平整光滑——他总说，田埂就像孩子的脸蛋，光滑了才兜得住水，兜得住一年的盼头。这样的田，叫冬水田。

第二年初春，冬水田要再翻耕一次。留少量水整理出大小一致的苗床，晒上几天，土坷垃便酥得像饼干。这时把经过晒种、选种、浸种、催芽的稻种撒下去，每一粒都带着鼓鼓的芽尖，像刚出生的雀儿张着嫩黄的嘴。撒层草木灰，搭架覆盖薄膜，膜下便成了暖房，能听见嫩芽顶破种皮的细微声响。待秧苗长到可移栽时，冬水田（旱田除外）深耕整平，就等着插秧了。

我在耕田种地方面实在是“门外汉”。记得初中农忙假，父亲让我赶牛犁插秧前的水田。我学着他的样子扛犁头、架枷档，可无论怎么用桑树条抽打，牛儿就是不听使唤，不是抖脱枷档，就是在同一条田沟里反复游走。过了好几袋烟的工夫，牛儿依旧“原地踏步”，我还怪牛儿不听话，父亲见状只好替换我上场。这事，嫂子至今还常拿来笑话我。

“芒种忙忙栽，夏至谷怀胎”“芒种不种，再种无用”，农谚里藏着时令的规律。每年芒种正是插秧的关键时节，若因天旱误了农时，夏至后再插便难有收成。在我们双石桥村，插秧是大事，一家插秧，众乡邻都会来帮忙，还会邀上亲朋好友。天刚蒙蒙亮，布谷鸟声声催促中，大家踩着露水来到主人家，吃碗热气腾腾的醪糟鸡蛋汤圆，便挽起裤腿下田。长者率先拔起第一把秧高呼“开秧门喽”，《栽秧歌》的调子顺着田埂飘起：“大田栽秧排对排，莫把身子挨拢来……”扯秧、运秧、拉绳、插秧，大家你追我赶，热闹的劳动场面里，几亩水田很快就插满了绿苗。

秧苗一天天茁壮成长，历经幼苗期、分蘖期、拔节期、孕穗期、抽穗开花期、灌浆期和成熟期，期间还要定期灌溉排水、追肥、薅秧除草、防治病虫害。到了拔节孕穗期，绿油油的秧苗像铺开的绿绸，一眼望不到边际，秧鸡、董鸡、青蛙的鸣叫声里，蜻蜓、燕子翩翩起舞。我格外喜欢看秧苗生长，尤其抽穗开花期，即便住校，放学后也会顶着烈日去田边。看稻穗从剑叶叶鞘中抽出，稻花像小精灵布满穗子，心里甜得像吃了蜜。凉风吹过，授粉后的稻花像完成使命的仙女，在田间漫天飞舞，香气沁入灵魂，令人神志清爽。待稻穗由绿转黄，便是丰收的期盼。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家乡习惯只种一季水稻，六月上旬芒种前后插秧，八月下旬处暑前后收割，前后九十余天。今年春夏遇旱，肖溪河瘦成细线，村民们从河里抽水灌田，直到夏至后两场及时雨才缓解。如今秧苗照常抽穗开花，一派生机，南宋诗人戴复古《山村》中“雨过山村六月凉，田田流水稻花香”的诗句，正是麻园坝丰收在望的写照。

近几年，双石桥村的麻园坝换了新模样。小田改大田，水泥产业路四通八达，沟渠如网延伸。机械化代替了手工：犁田机驶过田垄，泥浪翻得比牛犁的更匀；插秧机栽下绿苗，行距株距比手插的更齐；收割机轰鸣着卷过稻田，谷粒落进仓里的声音比人工打谷更欢；无人机盘旋撒肥喷药，翅膀带起的风，比草帽扇的更有劲儿。农民不再弯腰弓背，笑容却愈发舒展。

站在田埂上，看稻花还在风里飞。有的落在新修的产业路上，印下细碎的白；有的粘在无人机的羽翼上，跟着旋翼打旋；还有的乘着风，越过肖溪河的水纹，飘向远处的山梁。

肖溪河依旧静静流着，两岸的绿意漫到天边。稻花香里，除了熟悉的乡愁，还裹着些新鲜的气息——那是机器的嗡鸣混着泥土的腥，是新修的水泥路晒出的热，是年轻人谈论"合作社""订单农业"时眼里的光。

风再起时，稻花飞得更远了。像是要把麻园坝的故事，把双石桥村的新模样，一路捎向看不见的远方。而脚下的土地，正借着这花香，悄悄酝酿着下一季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