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动物会做梦吗？

光平子/湖上散客

　　我是相信万物有灵的。外甥女的儿子喜欢问稀奇古怪的问题，就问我动物会不会做梦？我就做了肯定回答：会的，跟人一样。孩子意外地看着我，眼睛闪烁晶亮的光。

山河有魂魄，你敬畏它，它定不负你；草木有情，莫断根，留籽粒，三春后新芽破土还来寻你。至于动物，古人称其为生灵，无论水中游鱼，草间飞蛾，还是林中鸟兽，也要养育老幼、保护种群，也亲疏有别。似乎与人并无二致。只不过占据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总以人类中心主义看待它们，觉得只有人才有情感和价值判断能力，自然只是供人使用支配使用的工具而已。所以，很少有人会关注动物是否有痛苦快乐，有没有情绪变化。将动物视作没有感受、没有意识思、更没有情感的低等生物。

四五岁时候，父母和哥哥姐姐都要下地干活，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摆脱一个人孤独无聊的办法，就是捉来苍蝇蚊子或者其他小虫投喂蚂蚁。就熟悉蚂蚁家族的生活方式其实和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蚂蚁种类很多。在山野路面或岩石上跑来跑去寻找食物的是黑蚂蚁。黑蚂蚁也有两种，小个子黑蚂蚁不到两毫米，大个子的能超过一厘米。这种蚂蚁只专心找小虫尸体为食物，不会咬吃植物，更不会攻击人和其他动物。也有凶猛的蚂蚁，生活在老板栗树树皮缝隙中的臭蚁，黑中带红，个头超过一厘米，腰身强壮、口器锋利，这种蚂蚁非常凶猛，敢于主动攻击爬树的人类。被它咬一口皮肤又痛又痒，马上肿成一个小包。如果拍死它就会闻到浓烈臭味，所以称臭蚁。山上的烂树桩常常是白蚁安生之所，推倒烂树桩发现已被白蚁蛀成粉末状，成千上万白蚁仓皇乱跑。白蚁繁殖力惊人，啃食完一个树桩，就会立即寻找新目标。白蚁也会攻击动物，被它咬一口也很痛。

生活在房子墙壁上的大多是小红蚂蚁。房子墙壁都是泥土夯筑的，为了防止泥墙被雨水泡烂，一般都要先砌一两尺高的石头墙脚。小红蚁很聪明，蚁穴就筑在石头墙脚和泥土墙交界位置，容易掘洞又不会被雨水冲垮。只要不下雨，蚂蚁都要出来觅食。这些到处寻觅食物的蚂蚁，小孩们都叫“侦察兵”。“侦察兵”体长三毫米左右长，身材比较粗壮。一旦发现食物，就会寻找附近其它“侦察兵”，两只蚂蚁用触须交代情况后，首先发现的蚂蚁回到“战利品”处守候。另一只蚂蚁往巢穴方向前进，遇到第三只蚂蚁，告知猎物信息，第三、第四、第五只蚂蚁接力回巢报告。几分钟后，搬运战利品的大部队从洞口鱼贯而出。这支部队极有秩序，每隔十几只小工蚁就一只大工蚁带队，小工蚁身长不到两毫米，身材十分细小，大工蚁身材与侦察蚁相仿。蚂蚁队列与人类部队几乎相同。浩浩荡荡队伍抵达战利品，团团围住猎物，用集体力量前拉后推开始浩大的搬运工程。地面有坑洼有砂石，对于微小的蚂蚁石子就是小山坡，土坑就是山谷，墙壁就是百丈悬崖，每前进一寸都需要耗费力量。到了蚁穴洞口，虫子翅膀、爪子很难进入狭窄洞口，就会有很多蚂蚁上来拓展洞口，直到能搬入整只虫子。这些小蚂蚁不屈不挠，不完成任务绝不会罢休。

用蝇拍打死一只苍蝇或者蚊子，丢在蚂蚁可能经过的路上，口里念着“昂昂（蚂蚁的方言称呼），长个头，拔个头，快点来吃猪头肉咯！”呼唤蚂蚁从窝里出来找到我的投喂。说也神奇，那些四处巡逻的侦察蚁很快就能发现虫子。侦察蚁招来搬运部队，整个运输过程需要一两个小时。我就蹲在地上，耐心看蚂蚁搬运虫子每个细节，剧情比长大后看的好莱坞大片还精彩。

如果凑巧还能见到蚂蚁搬家。蚂蚁搬家一般在暴雨之前，对湿度敏感的蚂蚁能提前知道天气将有巨变，就会在高处另外选择筑窝之地，以免蚁穴被水淹没。也可能是蚂蚁种群扩张后分家，或者被其它更强大蚁群战败被迫转移领地。蚂蚁搬家工程巨大，和搬运食物比就是大巫见小吴。山上的大蚂蚁搬家距离长达几百米，墙壁上小蚁搬家也有几十米距离。搬运路线都是由侦察蚁提前探好的，如果搬运过程情况有变，这些维持秩序的侦察蚁会立即做出路线调整。承担白色蚁卵搬运任务的是强壮的工蚁，个头与侦察蚁相相仿。一只工蚁搬运一枚小蚁卵，它们用口器咬住卵壁，将它举在头顶前进。如果蚁卵长到更大，就由两只工蚁共同搬运。那些细小的工蚁负责运送细小食物，三四只小工蚁共同搬运。蚁后是整个蚁穴的核心，负责生产蚁卵，她在蚁群就能兴旺。蚁后体型硕大，肥硕柔软，体重超过十几只侦察蚁。搬运蚁后任务由几十只最强壮的警卫蚁负责，十几只警卫蚁后驮起蚁后前行，周围还有十几只侦察蚁负责警戒。搬运蚁后路线是经过周密计划的，要确万无一失。要等蚁群浩浩荡荡出发一段时间后，蚁后才最后出发，蚁后在途中不断超越蚁群，等队伍抵达新洞穴后，要将蚁后先迎进洞内。以蚁后最短的在途时间，来降搬家过程中蚁后的风险。

在人类眼中，蝼蚁之物是最微不足道的。估计在蝼蚁眼中，人类也就是威力无穷、喜怒无常的上帝。但即便微弱如蝼蚁，照样尊卑长幼有序，大小事务井井有条。我儿子在美国读本科时，研究团队以不同品种、不同地区蚁群的伦理秩序为研究对象。他告诉我，不同蚁群伦理秩序基本相同，但也各有特点，蚁群社会成员相互关系非常复杂也非常有趣，一点也不比人类社会简陋。

看来，如果我们怀着众生平等观念，附下身去观照每样生物，就会发现它们跟人类并无太大分别。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乃至日月星辰，终极意义看都殊途同归，不过是宇宙物质在不同机缘巧合下呈现的不同形态而已，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小时候，我们家养猪、养牛、养羊、养狗，养猫，还养鸡鸭鹅。有几年还养过长毛兔。家里将它们当作不可缺少的成员。父亲每年撰写春联，必定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对联。我家一年养两头猪，那时候粮食不够人吃饱，就用红薯藤、红薯渣、米糠、萝卜缨子作为猪饲料。但母亲都要将猪食加热后喂养，我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去地上拔新鲜草喂猪，母亲说猪活一年就要被人宰杀，需要好好待它。从小猪养成大肥猪，到年关一头卖给公社收购站，一头作为年猪宰杀供全家食用。每年冬至后村里的年猪都要被宰杀，稍后宰杀的猪听到同类凄厉悲惨的叫声，就知道自己的劫难也马上降临，许多猪就开始绝食抗议。我们家年猪出栏前，母亲就要提着灯笼、点燃一支香到猪圈前祷告，祈祷它来世早日投胎成人。

牛是农户最重要的帮手。春播、夏收夏种和秋收冬种是农户三个大忙季节，也是耕牛最劳累的时候。父亲在冬天就翻耕冻土，田里灌满水泡两三个月。阳春三月水稻秧苗快长好了，父亲就要赶着牛用耙子将泥土耙成糊状，再用耖子将水田耖成镜面样平整，才可以将水稻秧苗插到水田中。生产队有几十亩水田，只有三四头耕牛，一个播种季忙下来，耕牛也累得瘦了一圈。夏收夏种和秋收冬种要赶农时，耕牛累得草都吃不下去草。父亲疼惜耕牛，早上在家中提前喂饱耕牛，耕地一个时辰就就让耕牛休息一会，让它在田埂上吃点鲜草。中午要让牛休息一两个小时，让它有吃草反刍充足时间，晚上牛回栏舍除喂足够鲜草，还要给牛罐一斤黄酒、喂两斤黄豆，保证耕牛营养、防止耕牛损伤。冬天农闲时节，不像别人家整天将牛关在牛栏只喂养干草，父亲要求我们经常将耕牛赶到山上啃点嫩草，顺便活络一下筋骨。父亲还常常到茅草山上，挑选一些茅草嫩芽，给耕牛尝尝鲜、换换口味。

父亲说，耕牛是灵物，又是农民的恩人。耕牛有伤病一定要请兽医全力救治。如果摔坏了牛的四肢腰身，救回来也不能再耕地，牛主人家只能下狠心宰杀。牛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对着牛主人花花地流泪。牛主人也伤心落泪，只能劝慰它来世早日投胎到富贵人家。牛主人托屠夫尽力减轻牛痛苦，自己躲到一边去伤心难过。牛屠夫有经验，用圆裙蒙住牛的双眼，几个壮汉抱住牛头，口里说“不怕、不怕”。屠夫在牛头顶正太阳穴中放一个鹅蛋大小铁球，举起八磅铁榔头使劲砸向铁球，只一下牛就昏死过去，屠夫立马给牛放血，免除了牛在宰杀过程中的痛苦。生产队要将牛肉平均分给每家每户，但牛主人家都会把自己那份让给别人。他们哪能狠心去吃朝夕相处多年的朋友呢。

狗忠诚主人家，全心守护主人家财物，知恩图报、爱憎分明。我二哥有只黑狗，故事简直有些传奇。它主人原本是村上头一户老实巴交的农户。有一年，有户人家退休回村养老，带回来一头大狼狗。大狼狗从县城来到乡村就有优越感，自我感觉要比土狗高级。看到黑狗走过退休人家门前，就拼命朝黑狗狂吠，摆出要教训黑狗的架势。开始黑狗没搭理，第二次还是没有搭理，狼狗觉得黑狗怕它，当黑狗第三次路过时，狼狗嚣张地向黑狗扑过来，想教训不知好歹的乡巴佬。说时迟 那时快，黑狗顺势一口锁住狼狗的咽喉，高大强壮的狼狗竟然被瘦小的黑狗一招绝杀，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哀嚎。狼狗主人听到狼狗的哀嚎，拿了一根木棍抢就朝黑狗身上猛砸。黑狗放开狼狗纵身一跃，一口咬住狼狗主人手腕，打狗棍咚的掉在地上。黑狗教训了狼狗和它的主人，径自离开了。

狼狗主人气不过，向黑狗主人告状。黑狗主人就将黑狗绑在房柱上，饿了三天三夜以示教训。过了一段时间，狼狗又向路过的黑狗示威，黑狗将狼狗咬得打滚，狼狗主人再次出手帮自己家的狗，黑狗忍无可忍将狼狗主人手臂、腿部咬伤住院。黑狗主人赔了几千元医疗费，又用锁链将黑狗锁在房柱上，说饿死它算了。

我二哥听说，去看了被饿得皮包骨头的黑狗。黑狗看到我二哥就流泪。我二哥找黑狗主人商量，花了三百元买下黑狗。二哥黑黑狗取名黑豹，黑狗形影不离跟着二哥，二哥到山上干活，黑狗就上山找猎物。黑豹常常猎获野猫、山兔、野鸡之类献给二哥。有次我回老家，看到二哥绑着两只小野猪，每只小野猪不到二十斤，身上土黄色花纹还未褪去。看见有人接近，小野猪虽然被绳子绑着，仍然发出凶狠的吼叫。我很神奇，问二哥怎么还能抓凶巴巴的小野猪。二哥指了指身边一只黑狗说，是黑豹咬伤赶走母野猪后，连续咬住两只小野猪的咽喉，送到二哥身边，二哥用绳子分别绑住小野猪四腿，用木棍挑回家的。我不可思议地端详起黑豹，只见黑豹身材瘦小，双眼清亮柔和，丝毫看不出居然如此神勇，能够一招锁喉斗败凶猛狼狗，还能赶跑号称“森林战士”的大野猪，活生生擒拿两只小野猪。与别的狗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黑狗身材匀称精干，目光清澈明亮。我叫了一声“黑豹，我是家里人”，黑豹抬头平静地看了我一样。之后我回老家，黑豹走到我什么，恬淡而友好地看我一眼就走开了，表示已经向我打招呼。保持它一贯气质，完全没有像其他狗那样的媚态。我由衷赞叹“真人不露相”，极品狗也是深藏不露。

至于其他畜禽，它们也有自己的话语体系，有自己的情感表达。鸡鸭鹅每天早上放出圈舍，到了傍晚就会自己成群结队回家。自己家的鸡鸭鹅被别的谁欺负，别的鸡鸭鹅就会出来保护。产蛋时它们都会回到家里来，生怕被别人捡走。新孵化出来的鸡鸭鹅晚上睡觉，都会躲藏到母亲翅膀底下。小崽们一边睡觉，一边发出安宁的咕咕声。它们一定是梦到在母亲庇护下开心吃食、玩耍吧？

我参观过一家做猫狗用品的上市公司。他们完全是从宠物兴趣爱好、生活需求出发，来设计生产宠物用品。不同品种、不同年龄的宠物，性格脾气都不一样，它们吃的食物、玩的玩具、睡眠的窝床乃至拉屎拉尿的砂盆等，都要符合宠物的不同需求。在这家公司产品陈列室中，陈列着玲琅满目的宠物用品。董事长自豪地说，他们的设计师是国际一流的，用材和生产也是世界一流，他们开发的产品多达四万多种，在全球占有率最好。设计师们除了熟悉宠物习性，更要研究动物心理学。公司鼓励甚至要求员工带着自己宠物上班。董事长告诉我，猫狗及很多动物智商可以达到七八岁的孩子水平，它们同样有开心、有忧伤、有恐惧、有厌恶等情感，它们也会撒娇、害羞、生气，甚至能读懂主人的微表情，并与主人互动。设计和生产宠物用品一点也不比人用的产品简单。

有了智能手机以后，很多宠物主人就将它们的情感细节拍摄下来，包括宠物们睡梦中的表现。他们将宠物短视频分享给人们。人们才惊讶地发现，宠物们原来与人一样有着喜怒哀乐，它们和人一样也会做梦，在梦中见到各种神奇的经历。

“庄周梦蝶”讲述庄子梦中化为蝴蝶，自在飞舞，浑然忘却自己是庄周；醒来后惊觉自身，却产生深刻困惑：究竟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此刻正梦见自己成了庄周？两千多年前，万物（包括“我”）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在自然大化中永恒流转、相互转化，庄周可化蝶，蝶亦可化周。万物在“道”的层面是本质相通、平等齐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