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沟记忆：小山与狐仙洞的远去》

一颗树

从洽川风景名胜区南端向西南方上塬，塬顶有个隔沟相望的村庄，叫“南坂头”。沿着羊肠小道往上攀，便见一座小山。

它不算高，却带着几分温润的气度，像位沉默的老者，静静守着这方土地上的日升月落。从前的小山上，林木总透着股旺气——杨槐的绿、核桃的浓、桑树的柔，层层叠叠交杂着，多半时节都披着苍郁的衣裳，只等秋风轻轻拂过，才肯抖落一地金红，铺出满眼斑斓。蜿蜒的小径藏在草木间，像被晨露打湿的墨线，牵着手似的引着人往顶端去：听涨河的浪涛在风里翻涌，看十里滩涂浸着水汽的柔，望万亩鱼塘映着天光的亮。

顺着一条蔓草缠络的小路往北走，会撞见个藏得很深的去处——狐仙洞。原是个不大的天然土窑洞，裹在一片茂密的白草坡里。洞口爬满青苔，湿漉漉的黄土壁上总挂着些晶莹的水珠，像大地悄悄渗出的汗。每当晨曦刚漫过坡顶，碎光透过枝叶缝落在洞口，便织出一道朦胧的光晕，给这里笼上了层说不清的神秘。

小时候听老人们讲，洞里住着位心善的狐仙，最见不得旁人受困。说有一年深冬，邻村老汉到后沟挖草药迷了路，在沟里绕到天擦黑，眼看就要冻僵在雪地里，忽有团白影在前头飘，三绕两绕就把他引上了回家的路；还有赶夜路的人，在沟坡撞见狼或蛇挡道，正吓得腿发软，不知从哪卷来阵疾风，竟把那些东西卷到了崖下——老人们都说，是狐仙在护着行路的人。它不单护善，还会罚那些不妥的举动：谁家孩子淘气往洞里扔土块，转天准摔个屁股墩；哪个大人嘴碎编排狐仙的不是，轻则农具无故坏了，重则上山砍柴崴了脚。日子久了，村里人都知道这洞中的仙“灵得很”，路过时总会放轻脚步，带着几分敬畏。

夏日里，我总爱独个儿跑到狐仙洞旁待着。坐在凉丝丝的洞口，听鸟鸣一串接一串，任洞里凉风拂过衣襟，心里的烦忧像被这风卷着，不知不觉就散了。偶尔有松鼠“噌”地窜过眼前，或是蝴蝶绕着野花打转，我便会想：若真有狐仙，她大约也爱这片刻的静好吧。

有一回，我鼓着勇气往洞里探了探。里面不算深，空间却比想象中宽些。借着从洞口漏进的微光能看见，地面平平整整的，带着点干燥的暖；角落散着几根脱落的羽毛，还有些细小的动物骨骼。黄土壁上爬满天然的纹路，像谁刻下的古老符号，让人忍不住猜：这里藏着怎样的故事？虽没寻着什么特别的物件，却像悄悄踏过了一段时光，触到了些遥远的记忆。

长大后渐渐懂了，狐仙的传说，原是人们心里织的念想。可每次回老屋，望见那片熟悉的塬，瞥见曾经藏着窑洞的坡，心里总会漫起一股暖。它不只是个地方，更是装着我童年的窝——那里，现实和幻想缠在一块儿，织成了我对故乡最深的牵挂。

只是如今，都变了。村里搞下水工程改造，小山被平成了一片坦地，成了污水处理的平台，化粪池与终端设备立在曾经长草木的地方；申都供水工程要修管坡，狐仙洞恰在规划的路径上，那孔藏着无数传说的天然土窑洞，最终被混凝土盖了住，成了管坡的一部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小山不在了，狐仙洞也没了。它们没能躲过时代的脚步，只化作了心里头永久的记忆。可无论走到哪里，闭上眼，脑海里仍是它们最初的模样：山是青的，洞是幽的，风里飘着果香的气息，仿佛还能听见老人们讲狐仙故事的语调。那是我心中永恒的风景，是灵魂歇过脚的原乡。或许往后的归乡路上，再也寻不到熟悉的轮廓，但心底那份与山、与洞连着的纯真情感，永远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