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行思录

@一杯清茶

戈壁行思录

　　

荒凉，在这一刻，有了切肤的体认。

一公里，二公里，十公里，一百公里……公路两侧，是望不尽的荒漠——黄沙与灰土交织的画卷，单调而固执地铺陈。远处，间或隆起连绵的山丘，黑灰色的山峦沉默耸立，光秃秃的，了无生机。偶有一丛丛矮小的野草，在风沙中匍匐，稀稀落落，懒懒散散，透着几分无奈，却更显倔强。这单调的色彩随着车轮疾驰，飞速倒退，仿佛永无止境，在心底悄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空洞与绝望。

我不时凝望前方，目光投向戈壁无垠的腹地。遥远的地平线上，生命的迹象渺然难寻。偶有车辆擦肩飞驰而过，是急于逃离这片荒芜的桎梏？抑或是在享受这远离尘嚣、如同异星驰骋般的恣意？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思绪万千，引动灵魂深处的叩问：千万年的光阴里，这片土地，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巨变？

一股深沉的孤独感，自心底油然升起。这孤独，是亘古荒漠遗世独立的孤寂，亦是我渺小身影行于其间的渺茫。它令人心悸，引人沉思：历史长河的浩渺与人生须臾的短暂，自然的伟岸雄浑与人类的微末渺小。这份孤独，最终沉淀为对大自然的深深敬畏。

久久凝视。凝视着车窗外黄沙灰土急速退去，凝视着前方公路在荒原上无尽延伸。恍惚间，似有古人的吟哦与呐喊，穿越时空，在耳畔隐隐回荡：

“大漠横万里，萧条绝人烟。”

“空碛无边，万里阳关道路。马萧萧，人去去，陇云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

或激昂，或沉郁，或忧愤深广，或渴求生息。

立于戈壁，环顾四野。这里，没有都市的繁华与喧嚣，没有山涧的碧泉与沃野的葱茏。你可以纵情奔跑，天马行空；你可以放声呼喊，声震寰宇。这里，自由无羁，天地辽阔。当双脚踏上这干涸无垠的土地，一种雄浑的气概自心底沛然升起。我深知，脚下所踏，绝不仅仅是沙土，更是一段尘封已久、风沙弥漫的历史长卷。刹那间，那些光辉的名字如星辰般闪烁：王昭君、汉武帝、卫青、霍去病、张骞、张议潮、玄奘……一幕幕金戈铁马、凿空西域、求法传道的史诗图景，在脑海中无序地翻腾、碰撞。

车辆在灰色的公路上奔行，黄灰色的戈壁飞速倒退。时间仿佛凝滞，眼前的景象恒定不变：沙丘如凝固的浪涛，砾石似风雕的岛屿，沉默着千年未言的秘密。我仿佛看见了那直上云霄的大漠孤烟，听见了那穿透风沙的孤驿驼铃。

这绝世的荒凉，你看见了吗？

这绝世的沧桑，你听见了吗？

欲问沧桑谁共语？星垂大漠夜吞天。

从青海湖到格尔木，从格尔木到德令哈，从德令哈经大柴旦至黑独山，再从黑独山穿越石油小镇抵达敦煌，大片大片的荒漠戈壁是旅途不变的底色。唯有当零星的绿植或闪烁的水源跃入眼帘，才知已踏入人类栖居的领地——成排的防护林带，或是规划齐整的人工草场网格，是人类意志向荒芜宣战的伟大工程与奇迹！穿越这一片片不毛之地，经历这绝域无人的孤寂，内心由衷期盼：在不久的将来，这无垠的荒芜，终将被生命的绿色一寸寸收复。

然而，当行至青海湖畔，翻越橡皮山口，景象陡然剧变，带来莫大的惊喜。大片丰饶的绿色草原扑面而来，黑色的牦牛群、白色的羊群如珍珠般洒满山坡。下车步入草地，除了忍不住举起相机频频捕捉这生机盎然的画卷，心中更涌起一股冲动——渴望成为这片天地的主人，放牧牛羊，然后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凝望苍穹。那蓝得纯粹的天幕，那白得无瑕的云朵，静美而亲切，直抵人心。这与方才所历那无垠的荒凉，形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恍若瞬间从寂寥的火星重返生机勃勃的地球家园，也蓦然领悟：那守望了千万年的戈壁荒凉，并非只有孤独与绝望。它自身，就是一部无言的大书，一种磅礴的存在。

不到河西走廊，怎知华夏疆域之雄浑辽阔？

不到河西走廊，怎知中华大地之物博天藏？

不到河西走廊，怎能真切体味古人穿越瀚海、筚路蓝缕的艰辛？

不到河西走廊，怎能切肤感受戈壁深处那份亘古的苍茫！

久久凝视，心潮翻涌，万千感慨凝成诗句：

祁连雪线束银沙，未踏焉知瀚海涯。

踏破荒原心自阔，长风万里送云槎。

该文于2025年9月9日在长沙晚报（掌上长沙）发表。

另一首:

《过戈壁》

祁连云海玉门迢，未睹风尘意未销。

踏尽黄沙千嶂里，祁连云海玉门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