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悔悟

速然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张勇蜷缩在藤椅里，浑浊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墙角的暖气片滋滋响着，却驱不散他骨头缝里的寒意。七十岁的人了，身边连个递杯热水的人都没有，这日子，是他自己一步步熬成这样的。

小时候的事像老电影片段，总在寂静时冒出来。那会儿他是巷子里有名的"混世魔王"，书包里常年装着半截砖头，谁不顺眼就拍过去。母亲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他就往父亲身后躲，父亲总叹着气把他护下来。有次他把邻居家孩子的胳膊打断了，对方家长堵着门骂，父亲低头哈腰赔了三个月工资，回家后第一次动了手，打得他后背青紫。可他非但没改，反倒趁父母不在家，把家里的收音机拆了卖钱，换了烟分给狐朋狗友。母亲气得哭了整宿，他却觉得那是软弱。

后来进了工厂，他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师傅教他车床技术，他嫌油污脏，偷偷跑到车间外打扑克；领导安排的任务，他要么糊弄了事，要么找借口推脱。二十岁那年，因为和工友抢一个搪瓷缸子动了手，被厂里开除。父亲托人给他找了新工作，他干了没俩月，又因为偷懒被辞退。父亲气得犯了高血压，躺在病床上还念叨着"好好干活，别学坏"，他却在病房外跟人赌钱，输光了父亲的医药费。

　　三十五岁那年，经人介绍娶了邻村的王兰。起初日子还算安稳，王兰性子温和，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改不了游手好闲的毛病，工资发下来先去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就对王兰发脾气。女儿出生后，他更是觉得累赘，连尿布都没换过一次。有次女儿发高烧，王兰哭着求他送医院，他正和人打麻将，不耐烦地踹了门一脚："哭什么哭，孩子哪有不生病的。"等他半夜回家，女儿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王兰抱着孩子在路边拦车，冻得嘴唇发紫。

离婚那天，王兰什么都没要，只抱着六岁的女儿说："张勇，你这辈子这样，我不怪你，但别耽误孩子。"他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离了婚更自在。直到女儿十岁那年，他在街角遇见她们，想上前给孩子买根冰棍，女儿却躲在王兰身后，怯生生地问："妈妈，这个叔叔是谁？"那一刻，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下，却依旧嘴硬，转身进了烟酒店。

　　再后来，女儿长大了，开始主动联系他，却不是为了亲情。第一次开口就要两万，说要交房租，他犹豫了下，还是给了。没过半年，又要一万五，说要换手机，他嘟囔了句"怎么总要钱"，电话那头立刻炸了："你从小到大管过我吗？现在给点钱怎么了？你这种爹，就该孤独终老！"

这话像冰锥，扎在他心上最软的地方。如今父母早已过世，坟头的草枯了又青，他却没去上过几次香。记得母亲走前，拉着他的手说："儿啊，改改吧，别让自己老了后悔。"当时他还嫌烦，现在才明白，那是世上最真的话。

上个月他摔了一跤，躺在医院里，看着隔壁床的大爷被儿女围着嘘寒问暖，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护士递来纸巾，他抹了把脸，苦笑着说："这都是自找的。"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勇慢慢站起身，挪到桌前，拿起笔。他想给女儿写封信，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好好孝敬父母吧，别像我一样，到老了才知道，这辈子最该疼的人，被自己弄丢了。"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纸页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