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屋（上）

阿迷

肖建国站在老屋门前，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咔哒一声打开。八年了，整整八年没回来了。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是老友久别重逢的问候。

"哎呀，比想象中干净多了。"李淑芬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从超市刚买的清洁用品。

阳光透过尘封多年的纱窗斜射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跳舞。肖建国深吸一口气，老屋特有的气息——木头、旧书和淡淡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瞬间将他拉回过去的岁月。

"我们真要在宾馆住吗？"李淑芬突然问道，手指轻轻抚过客厅的木质沙发扶手，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儿子肖磊小时候玩玩具车留下的。

肖建国看着妻子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原本计划请人打扫，住几天就走，但现在...

"要不...我们自己打扫？"他试探性地问。

李淑芬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啊！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肖建国无奈地笑了笑，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那个衣钩还是他三十年前亲手钉上去的。他卷起袖子，走向厨房，准备打水。

水龙头起初只发出空洞的喘息声，随后突然喷出一股铁锈色的水，渐渐变得清澈。肖建国看着水流冲刷着水池里的灰尘，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过去。

1985年，他和李淑芬刚结婚时，这房子还是县机械厂的职工宿舍。他们分到这间两室一厅时，全厂的人都羡慕不已。记得搬进来的第一天，李淑芬也是这样，兴奋地计划着每个角落的布置。

"老肖，你看这个！"李淑芬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走进卧室，看见妻子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红色绒布盒子。

"还记得这个吗？"李淑芬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简单的金耳环，他们的结婚信物。

肖建国喉头一紧。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当时李淑芬心疼钱，说太奢侈了，可戴上后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眼里满是欢喜。

"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李淑芬轻声说，手指摩挲着耳环。

肖建国接过盒子，突然注意到妻子耳垂上的小洞已经很久没有戴过耳环了。自从去北京带孙子后，她似乎就忘记了打扮自己。

"晚上戴上吧。"他轻声说。

李淑芬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红晕，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开始认真地打扫每个角落。肖建国擦窗户时，发现窗框上刻着几道浅浅的痕迹，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肖磊，6岁"。那是儿子小时候量身高留下的。他记得每次量完，李淑芬都会在厨房门框上划一道，然后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庆祝儿子又长高了。

"老肖，过来帮我把这个柜子挪一下。"李淑芬在书房喊道。

书房是肖建国最喜欢的地方。退休前他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摆满了他收藏的书。挪开书柜，后面墙上贴着一张已经发黄的世界地图。

"这是..."李淑芬惊讶地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

"我们计划要去的地方。"肖建国轻声说。年轻时他们约定等退休后要环游世界，在每个去过的地方都贴上照片。但现实是，退休后他们立刻北上帮儿子带孙子，这个计划被无限期搁置了。

李淑芬的手指抚过那些标记，巴黎、威尼斯、北海道...她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振作起来："现在擦干净，以后还能用。"

肖建国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擦着书柜。他突然意识到，这八年来他们几乎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梦想，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围绕着儿子一家转。

午饭是简单的面条，两人坐在厨房的小餐桌旁吃。这张桌子见证过无数家庭聚餐，儿子考上大学那年的谢师宴，孙子出生那年的春节...

"记得我们刚搬来时，这桌子还是新的。"李淑芬突然说，"你非要在上面刻个'肖'字，说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肖建国笑了："结果刻歪了，你气得三天没理我。"

"谁让你毁了好家具！"李淑芬嗔怪道，眼里却满是笑意。

下午，他们继续打扫。当肖建国爬上梯子清理吊扇时，李淑芬在下面扶着梯子，就像他们年轻时一样。吊扇转动起来，吹散了屋里最后一丝闷热，也仿佛吹走了岁月的尘埃。

傍晚时分，老屋焕然一新。李淑芬甚至找出了多年前的碎花窗帘洗干净挂上。夕阳透过窗帘照进来，整个屋子笼罩在温暖的橘红色光芒中。

"真像回到了从前。"李淑芬满足地叹了口气，坐在刚铺好床单的双人床上。

肖建国坐在她身边，突然注意到妻子眼角的皱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他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在北京的日子里，他们总是匆匆忙忙，一个照顾孙子，一个负责买菜做饭，像两个配合默契的保姆，却很少像夫妻那样交流。

"淑芬..."他轻声唤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李淑芬转过头，眼中闪烁着肖建国多年未见的光芒。他们静静地对视，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新婚的夜晚。

晚饭后，李淑芬真的戴上了那对金耳环。在昏黄的台灯下，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衬着她不再年轻却依然美丽的脸庞。

"好看吗？"她有些羞涩地问。

肖建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她拉入怀中。他们的唇瓣相触时，两人都愣了一下——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却又那么自然，就像他们年轻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那天晚上，在熟悉的老屋里，在承载了他们大半生回忆的床上，肖建国和李淑芬找回了久违的亲密。开始时有些笨拙，毕竟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但很快，身体的记忆被唤醒，他们像年轻时那样热烈地爱着对方。

事后，李淑芬蜷缩在肖建国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画着圈。

"我们...有多久没这样了？"她轻声问。

肖建国想了想："从去北京前吧。"

那就是八年。八年没有性生活，他们竟然就这样过来了，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肖建国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们为了子女牺牲的，远比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老肖，"李淑芬突然说，"我在想...也许我们不必那么急着卖这房子。"

肖建国心头一震，这正是他也在思考的问题。

"儿子他们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我们天天在身边了。"李淑芬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坚定，"我们可以...偶尔回来住住，就当度假。"

肖建国紧紧搂住妻子，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洗发水香味——还是她用了大半辈子的那种廉价洗发水，在北京时儿媳给她买的高级洗发水她总说用不惯。

"不只是偶尔，"他听见自己说，"我们可以回来长住。儿子已经长大了，该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了。"

李淑芬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和希望："真的吗？"

肖建国点头，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愉悦。这栋老屋不仅仅是砖瓦和木头构成的建筑，它承载了他们的青春、爱情和记忆，是他们人生故事的见证者。在这里，他们找回了不仅仅是干净的房屋，还有差点丢失的自我和夫妻间的亲密。

窗外，县城夜晚的宁静笼罩着老屋，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肖建国搂着妻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默默规划着他们的未来。也许可以重新装修一下厨房，把那个总是漏水的龙头换掉；也许可以在阳台上种些花，李淑芬一直喜欢养花；也许真的可以开始计划那场推迟了三十年的环球旅行...

老屋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仿佛在微笑。它知道，它的主人们终于回来了，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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