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新兵那点事--献给当年把青春塞进绿皮火车的人们

刺桐花

昵 称：刺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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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片：部分网络（致谢）

萧山新兵连第一天醒来，我以为地震了——后来才知道，那是绿皮火车在我骨头里继续咣当。班长正示范叠“豆腐块”，我却在研究这栋徽派老宅：两百多号人塞进一座明清大院，放古代妥妥的大户人家，搁现在嘛……活像春运的“豆腐渣工程”。刚一走神，班长抬脚就赏了我一个“见面礼”，鞋底带风，差点把我叠成“豆腐脑”。

半个月后，坐卡车去杭州团部复检。本想看看西湖，结果只看到护士小姐姐的针头闪闪发亮，比白素贞还凶。回程宣布退兵名单，红军后代雀学健哭得比孟姜女更专业，鼻涕泡一串一串。好在第二天发新军装，大家瞬间把悲伤熨平——帽徽一戴，谁还不是整条铁路最靓的仔？

伙食嘛，不提也罢：早餐馒头稀饭“双拼”，午餐乱炖“盲盒”，晚餐萧山特产“袖针小萝卜”——一口下去，能听见牙齿喊救命。唯独我妈给的“不锈钢大汤勺”金光闪闪，往饭盆里一杵，自带主角光环。

好不容易适应了呼噜交响乐，夜里第一次紧急集合哨炸响。黑灯瞎火中，我摸到自己左脚穿着右脚的鞋，右脚套着班长的袜，冲到大门口，姚连长操着河南口音开骂：“奶奶那个熊！衣服倒穿、扣子当耳环、还有抱被子想媳妇的！后面收废品的三轮都捡了一车！”我低头一看，好家伙，我挂着两条裤子狂奔——一条是我的，一条是邻铺兄弟的，两人隔空击掌，心有灵犀。

回宿舍，班长命令“湿衣睡觉”。我怀疑他打算批量生产“人肉泡菜”。结果第二天，全员龙精虎猛，连个喷嚏都没打，医学奇迹直逼华佗。

刚眯着，五点钟又是一长两短——轻装抓特务。肖排长：“两公里外发现两名敌特！”我们像打了鸡血的哈士奇，冲上山把那俩“反穿棉衣”的倒霉蛋按在地上摩擦。班长气喘吁吁赶来：“演习！别真打！”那俩哥们后来几天没露脸，据说是去卫生队领“心理阴影面积”测量表。

三个月嗖地过去，十九个泉州老乡被绿皮火车像撒豆子一样撒向沪赣线。我和陈德永被分到衢州营指挥连，多亏新兵连副指导员王国余的关爱，没有当年他在公社定兵时拍桌子：“十六岁咋了？年龄小也是兵！”——不然我现在可能还在社会上讨生活。

老兵把我们拎到报台——远看像废弃片场，近看像加强版鬼屋。苏式机房、枪柜、猪圈、坟头，要素齐全。姚连长居然也调来当连长，见面就咧嘴：“奶奶那个熊，刚走一个老地瓜，又来俩小地瓜！”——后来我才知道老地瓜叫李祖忠，前任连长，泉州老乡，敢情我们是地瓜成精，一茬接一茬。

当晚报台接风宴：鱼、肉、啤酒……幸福来得太突然。一瓶下去，不怎么喝酒的我直接表演“中弹牺牲”。第二天清晨，全台放假，只剩值班赵班长的粥。我学着他的样子，青菜蘸酱油一口下去——天灵盖差点起飞，原来我对有机香菜过敏，吐得比昨晚的酒还干净。赵班长笑得像刚偷到鸡的狐狸，“小子，味觉开光了吧？”

他随手甩给我两本书：《无线电学》《91型发信机原理》，让我一个月背完。我两周就交卷，调机一次点亮，赵班长惊讶得稀疏胡子都翘成V字：“可以单放，去！别耽误我们炒地皮。”

第一次大夜班，发半斤肉当“夜草”。不会包饺子，摘了把“芥菜”炒肉，一口下去——苦、涩、带风油精味，差点把我送回娘胎。倒掉重来，酱油炒饭凑合。第二天大家听完我的“初恋故事”集体喷饭：“那是雪里红，不腌咋炒？你当自己是神农啊！”

台里人才济济：小白脸包品柏用雪花膏腌自己，头发梳得可以当镜子；东北佬宋永喜拆完大钟拆小闹钟，最后把台长的手表拆成“俄罗斯方块”，退伍后靠修表发家在铁岭买了两套房；同年兵张明复把厨房当实验室，退伍后回泰安开餐馆，据说现在靠一道“酱油炒饭”上市新三板。

夜里一个人值班，风一刮，坟头草集体点头，北京老崔和小包轮流讲鬼故事，吓得我把冲锋枪当玩偶抱在怀里，子弹压满—— 鬼来了先扫一梭子再说。

某夜一点多，“啪啪啪”水沟炸响。我背枪打手电冲出去，只见一个黑影在水里扑腾，背上插两把菜刀——不是鬼，是个喝醉的厨师，把水面当路面，差点提前“下锅”。我们把他抬进库房，盖件军大衣。第二天一家三口拎着烟酒锦旗上门，厨师老婆哭成泪人：“要不是解放军，我家今天就得办丧宴了！”

某日接德永电话：牙飞了！我赶紧骑车去连队冲进卫生室——他那俩棵洁白的招牌门牙没了；对面班长正被卫生员从脑门上拔牙。原来刚才篮球场上，德永飞身盖帽，直接把牙扣进了班长印堂，实现军民牙共建。班长顶着“天庭门环”怒吼：以后谁再没大没小，先过我这对门神！

新台长张晖，苏北大汉，身高一米九，声音自带低音炮。上任三天，报台从“鬼屋”升级“精装样板房”：早操、学习、卫生、偷菜、抓黄鳝，一样不落。

中秋夜，台里加餐，弟兄们“炒地皮”炒得热火朝天。我值班，独坐机房门口，看月亮挂在天线尖，像我妈烙的饼。鼻子一酸，眼泪比啤酒泡沫还多。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每逢佳节倍思亲”。没人看见，我就把泪水往肚里咽，告诉自己：地瓜也要发芽。

老连长李祖忠那句话像紧箍咒：“要干好本职工作，不要给泉州人丢脸！”我白天背电台，晚上背图纸，半年默画主振线路，一年默画整机——密密麻麻，比高考数学还刺激。老乡抱来黑白电视、收音机，我们修得风生水起，台里几乎成了老版本的“衢州华强北”。

第二年军校招生通知下来，我连夜翻出高中课本，把梦想塞进绿皮火车。那一刻，我知道：四年服役期不再是倒计时，而是跳板。

——火车开动了，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看报台高耸的大线越来越远，像一支支挥别的手。我轻轻喊了一声：“地瓜走了，去发芽。”

2025.08.18 泉州 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