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

活着【王功伟】

裁缝

作者/活着

图片:致谢网络

美篇号:59317287

一觉醒来，大脑里突然冒出一个职业:裁缝。裁缝后面居然还有一个注解:“人类躯体遮羞工程师。”这些概念可能来源于刚刚结束的梦。因为我梦到了年少时为我缝制过衣服的裁缝。

少年时期，我穿的衣服都是我们乡里唯一的林姓裁缝缝制的。他缝制的衣服怎么说呢？我那时候对衣服合不合身，样式新不新潮是没有概念的，能遮羞即可，至于冬暖夏凉否，与裁缝手艺无关，只与家境贫富有关。

不论林裁缝手艺怎样，全乡男女老少都穿着出自他之手的，如制服一样统一的，相似于“中山服”的衣服。男女衣服区别仅仅是男领角直角，女领角圆角；裤子区别是男前开口和女左侧开口；颜色基本上都是藏青色和深蓝色。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认为他缝制的裤子不耐磨，尤其是屁股那两处。我那时候认定是林裁缝的手艺问题。所以，每当母亲揍我时就特别恨他。

我家房后有个斜度大约45度的大石板，宽约三米、长约十米。那个石板是我们小孩子的天然娱乐工具之一，它承受过多少代顽童屁股的磨擦，磨破过多少条裤子，已无从考究，但它的表面还是那么粗糙。

以我为例，裤子们多数是“非正常死亡”在它身上，不论是新裤子还是补丁层层叠叠不断加厚的旧裤子都一样，我是以牺牲它们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快乐。尽管每次快乐过后，都会被母亲用竹条抽打露出来的那两瓣白生生的屁股蛋子，但第二天，裤子上那两个洞又被母亲给缝补上了。因为她知道我第二天还会去滑石板，还会滑到裤子再次被磨穿才会回家。起初怕回家，久了就习惯了，反正免不了挨抽，干脆不再被动，主动到母亲面前翘着又露了出来的屁股让她打。偶尔会意外发现母亲并没有动手的意向，只是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地抹泪。

据外婆说，母亲小时候也和我一样……

你说，为什么不用垫子放屁股下面保护裤子？早就用棕垫试过，完全没有了仅隔一层布给屁股带的那种麻舒舒的快感。

再大些，我明白了裤子不耐磨不是林裁缝的责任，是布料的质量问题，石板的粗糙，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总之，我是没有直接责任的。

林裁缝的裁缝铺就开在我们学校隔壁。冬天，他铺子里有火炉，我和一些衣不蔽体的，赤着脚的同学爱跑去哪里烤火蹭暖，也顺便把硬邦邦的玉米粑粑放火炉上烤软了吃，他也不赶我们走；夏天我也爱去，那是因为他父亲发明了一台手摇半自动风扇，蹭凉是其次，主要是好奇。那风扇骨架全木制，扇翼由很薄的木板制成，共有三片，和工厂生产的样式相近，设计有一个手摇把柄，但没有设计变速器，所以摇一转是一转，驱动力来源于操作者的汗水，风量大小全凭操作者自行把控。想更凉快就用力快速摇动，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边满身淌着汗热着，边吹着风凉快着。我静静的坐在风口，双手托着下巴盯着那摇扇的人思考，这是属于一种什么人生哲理呢？

林裁缝的父亲原本想将这款不用电的绿色环保风扇推广向全国，但计划失败。原因是试过的人都觉得太耗体力，摇扇的人让别人凉爽了，自己反倒累得半死不活，汗流浃背。这一人生哲理又让当时的我，展开想象力思考了许久！

林裁缝的父亲是个理想主义者，想象力很丰富，爱发明创造。他发明的半自动风扇，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我记得有次他专门来我家，对当生产队长的爷爷说，你们生产队种在高山上的药材每年靠人工背下山太费力了，你去买二十丈劳动布来我给你免费造架飞机运输，飞机我来开。我爷爷认真听完后对他说，听说你不久前才从自己造的飞机上掉下来差点摔死，伤好了吗？你还要造？他很尴尬的说，那次试飞失败的问题找到了，也解决了。爷爷说，算球了，万一飞机从半空中掉下来把你摔死了，你婆娘娃儿来找我养咋整？你晓得的，我现在正好没有婆娘。我想还是算了吧，还不如用那二十丈布，去请你儿子给生产队社员每人缝套衣服。

对于“飞机”的认知，全乡人民没有一个近距离见过实物，只见过如蜻蜓般大小，从高空中轰鸣而过的飞机；读过书的人见过书上绘画的飞机。我始终想不通林裁缝的父亲同样没有见过实物，居然还能造飞机？后来我见识多了，才知道他造的飞机其实就是“非机械滑翔机。”但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亲眼见过他在最细小的缝衣针被折断失去针眼后，重新在针尾打出一个新针眼，我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后来他发明了一些农用工具，还获得了县、地区专利。我在想，他若是出生在大一点的城市知识分子家庭，或许早就成为国之栋梁了。

后来我把他想帮忙造飞机这件事详细的讲给他儿子林裁缝听了，他也觉得我爷爷说得对，万一他爸真摔死了，说不定我们还真有可能成为一家人。

有一天我听见他俩夫妇在讨论，给即将出生的孩子起什么名字的问题，尽管小学还没毕业，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有文化的人了，就接过话说:你叫林一清对吧？你娃儿的名字太好起了！你两口子就别去伤脑筋想了，就叫“林二楚”吧；如果生的是女娃儿，就叫“林二白”吧。他俩口子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好一会儿，但也没有说什么。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儿子出生后还真选择了我起的名。事后我才知道内幕，是因为我的先入为主，让他们一家人不论起什么名字，都总是觉得没有我起的好。可不是吗？父亲是一清，儿子是二楚，是否亲生一清二楚，更重要的是父子俩的名字有内涵，时刻警示他们为人处世要清清楚楚；若是女娃儿，父亲叫一清，女儿叫二白，向他人宣告他老婆一清二白，一家人都清清白白。

按那时的农村习俗，我认为他儿子该认我做干爹才合理，因为他们使用了我起的名，而且还有好几个同学在现场。其实这事儿在我十四岁时，在林裁缝的老婆面前提过一嘴。

那天我去找林裁缝给我缝两条内裤，但他不在，我看见刚满四岁的二楚在店里，就叫他喊我干爹，但那小子用征询的眼神望着他妈，意思是喊还是不喊？他妈就说我，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想当干爹？我说我正好来找你给我缝内裤，量尺寸时看看不就知道了，没想到二楚他妈说了声好呢，就要脱我裤子量尺寸，吓得我紧紧抓住裤腰不松手……

现在我突发奇想:要是我哪天混得揭不开锅了，是不是可以以“署名权”的名义，要求他们支付我点“起名”费，不然告他侵权？

言归正传。

乡里有了卫生院后，我大姐就不再当“赤脚医生”了。看着林裁缝为了全乡人民的穿衣问题操碎了心，便想为他分担一点，就去县城给我表姐学裁缝。学成归来后，自己开了乡里第二间裁缝铺。从此，林裁缝为全乡人民统一的制服被我大姐彻底给打乱了，真正的“量体裁衣”时代到来了！也从此，男女老少的服装经我大姐之手后在全乡百花齐放，全乡人民的外在美，足足提高了好几十个百分点。

当然，我们一家老小自然就成为大姐的御用模特了。各种新潮的服装，首先由我们试穿，要不了几天就流行开来。（图中我那套西服就是我大姐亲手为我缝制的）

自此，林裁缝就基本上不再为全乡人民的穿衣问题操劳了，算是退居二线了。接过重担的大姐，同时也接过了林裁缝手里的收入。



再后来，改革开放了，乡里裁缝铺不再两家独大，新的裁缝铺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大姐便决定转行，全家随之搬迁到县城。不久后大姐在城郊开办了花岗石厂。

县城桥头有个裁缝铺，裁缝是位四十来岁的王姓单身女人。走在大街上，不了解的都不会相信她是位远近闻名的“名缝，”都会认定她是一个疯婆子。因为，她每天都在头上插满野花，脸上画着和唱戏的花旦一样的浓妆，一套大红长裙四季不换，但却洗得干干净净。她从不与人交流，找她缝制衣服，要看你怎么对待她，如果你把她当疯子看待，尽管你不说出口，她也会从你的言谈举止和你的眼神表情中判断出来，给你缝制的衣服穿上身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浑身不自在，要穿十天半月才会适应，这算不错的了。比较严重的是，例如城郊有个暴发户，扯了两丈劳动布去找她，要她给全家十多口人每人缝制一件衣服，由于言谈举止过于嚣张跋扈，于是，如期去领取衣服时，得到的是四十多条大小不等的紧身内裤。

话说那个年代，特别流行“劳动布”衣服，一般人家想都别想，只有较富裕的家庭才穿得起。劳动布的特点是厚实硬邦，仅次于大卡车的蓬布，所以耐穿。回头说那暴发户看着一堆内裤差点当场气晕过去，便张口大骂，骂声惊动隔壁派出所，民警到场问缘由，王裁缝说对方就是请她缝内裤。民警其实心知肚明，面对那四十多条内裤，职业使然，迫使他用手铐把暴笑强制铐在肚子里，只得劝那暴发户:既然布已成裤，也不能还原，反正衣服也是穿，内裤也得穿，硬是硬了点，但耐穿，就拿回家慢慢穿吧。民警心里想，一条内裤三代人都穿不烂，会不会把一家老小胩裆磨破就不关他的事了，先把人劝离再说。不出一日，这事儿在全城妇孺皆知，一度时期成为一段另类“佳话。”

据知情人讲，王裁缝之所以精神失常，是因为年轻时感情受挫所致。也是个可怜人儿。

现在，传统式的个体裁缝越来越少了，因为他们的饭碗早已经被服装厂端走。现存的裁缝，不是在裁制服装，而是在为服装厂二次改制服装。真正的老一辈裁缝们虽然几近消失，但他们曾经为人类遮羞事业所作出的贡献，是不可抹杀的。



此拙作中每一事件均为本人的回忆，愿分享给大家，以求互动共情。

尽管“文”无文采，但却是真情实感。

阅罢拙作，您对传统裁缝有何感想？期待您的分享。

附:

五龄候大哥精评

这篇《裁缝》以真挚回忆串联起乡土岁月的裁缝群像，质朴中见温情。

林裁缝的统一制服、母亲补裤的无奈、手摇风扇的童趣，细节里藏着时代印记；其父亲造飞机的理想主义与现实碰撞，更添传奇色彩。

作者以孩童视角消解沉重，将裤子磨破归咎裁缝、为林二楚起名等情节，满是天真狡黠。 王裁缝的特立独行与“内裤事件”，则勾勒出市井奇趣与人性复杂。 从统一着装到百花齐放，裁缝铺的变迁暗合时代发展，结尾对传统手艺的回望，藏着对质朴生活的眷恋。

全文无雕琢之痕，却因真实而动人，每个故事都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